“姑奶奶呦,您快别刮风下雪了,给我们这群赶路的人留条活路吧。”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双手合十对着天祈祷着,听声音大概能辨别出来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
“爹,要不然咱们打道回府吧,再往前走我就被冻死了,那几十两黄金咱不要了还不行嘛,上山采药哪是咱俩能干的活啊。”跟在老者旁边的是一个青年男子,裹得比他爹还厚实,步伐吃力嘴上倒是没停着抱怨嘀咕。
“老伯,打扰一下。”十三荡恭身拦住两人的脚步,“不知二位要到何处去?”
老者显然因为十三荡的突然出现愣住了,没想到这荒郊野岭恶劣之地,竟有这样看似身影单薄的娃,老者半晌没说出话来,只顾着眯着眼睛透过漫天雪花不敢置信地打量十三荡。
“小乡客,你也是来寻药的吗?”青年人率先透过厚重的粗布发出疑问,白色的哈气晕染开来。
“不知乡人口中所说的是何药?”百里上原在幺儿的搀扶下,缓步走到乡人面前拱手相问。
从那个方向而来的八九不离十是南邕人,当下但凡一丝一毫有关南邕的事她都想要知晓。
“看来几位小乡客非我南邕人啊。”老者上前回礼。
一片雪花落到百里上原的眉睫上,飘飘然宛若她的口吻:
“所言极是,并非南邕人。”
老者长叹一声,缓缓道来:
“难怪各位不知寻药一事,前几日我们南邕发生了大事,每家每户都接到了告示,谁能治好南独世子的蛇毒,悬赏黄金十万两,我们父子二人曾在史书上看到有味草药生于荒地之中,便心存侥幸打探一番。”
南独世子,蛇毒,那晚的场景悉数浮现。
那引蛇之术是幺儿几年前从一位江湖卖艺人那里讨来的巫术,只要被那斑蛇啃咬,五日之内得不到医治便会肝肠寸断,气绝而亡。
百里上原深吸一口气,扯出微笑对老者说道:
“小辈此处有一秘方,或许能治好南独世子的蛇毒,乡客不妨拿去一试,前处只是悬崖,劝两位勿再靠近。”
在乡人瞠目结舌之际,上原唤幺儿取出药来。
君幺儿皱眉不解,明明是有血海深仇的仇人之子,小姐为何要救之。
“小姐,那可是南邕的世子!”幺儿贴近上原的耳端,急促提醒着。
“无妨,你拿给老伯便是。”百里上原眼神坚定,内心深处酝酿的想法无人能参透。
幺儿只好不情愿地摘下发髻上的红玉簪子,这簪头可以打开,里面有数根银针,幺儿取出一根递给老者,随之交代了用法。
两位乡人激动地道自己是遇见贵人了,将银针小心的放于袖中,恭身作揖,连声道谢。
“小辈还有一事,还望乡人如实告知,不知南邕的柯氏一族当下如何?”
“吾辈身为清贫百姓虽不知宫内发生何事,但却听闻柯氏一族十日后将被斩首,唉,这伴君如伴虎啊。”
重新回到木屋后,十三荡敏锐地察觉到百里上原的异样,她不断啃咬着野果子,饮用着雪水,像是要在须臾之际逼迫自己恢复体力。
幺儿年纪最小,还不擅长察言观色,一味地想让上原解答自己的疑惑,为什么要救南独世子。
百里上原用袖口擦拭掉嘴角的雪迹,口吻中是令人无法忽视的淡然和冷静:
“让那个人的至亲骨肉就这样死掉,未免太轻易了。”
所以,她必须生存下去,无论多难,终有一日她将把百里一族遭受的痛苦加倍偿还给南邕王。
幺儿忡愣住了,她从未见过小姐这般模样,冷冰冰的透着要置人于死地的可怕,毫无消退的余地。
坐在一旁添柴的十三荡将一切收入眼底,她知晓此时任何的劝慰都是无济于事的,她只是担心上原会被复仇蒙蔽了内心,终而落得以命抵命的下场。
“切勿冒险为之,我和幺儿一直都在,万事皆可商量。”
“嗯,十三放心,我有分寸。”她平和一笑,浸着微微悲戚。
接连好几晚,上原都在找寻到达悬崖底部的途径,可始终无果,寥寥参星与她的每一次绝望作伴。
她必须要寻找到一处容身之地,因为她想要重返南邕城救出柯族的人,到那时再寻找落脚地为时太晚。
或许在自己视线望不到的地方会有一线生机,这么一想,百里上原的手抚上腰间,将匕首旁的一根长鞭熟络的卷在手上,长鞭的握柄是纯良的红木制成,已被磨褪了色,鞭体是通身的兽皮革,如银蛇飞舞,掷地声厉,她将鞭子牢牢的拴在崖边的树干上,一只手紧紧缠住鞭尾,暗舒一口气后她利落的翻到悬崖一侧,娇小的身体便如挂在悬崖深处的包袱般剧烈抖动。
身下万丈悬崖,命悬一线。
她眉毛紧蹙,双手紧拉身体与陆地之间唯一的支撑点,用以保持身体的平稳,随即绷直身体慢慢向下滑落,斗篷贴着狰狞的崖壁,周身没有任何遮挡物,以至于寒风肆无忌惮的灌进孩子的身体,上原漆黑的眼眸一沉,白皙精瘦的脸颊染上层层汗雾,顾不得担忧害怕,当务之急是要打探有利之处。
蓦地,她突然发现十米开外的崖壁偏下方生长着几棵大树,弯曲的树干像钩子般能够笼住人的身体。
上原凝重的面目终于有了一丝欣慰,她手上用力,一点一点的重新爬回了陆地上。
可是,棘手的事情出现了,她的鞭子不够长,不足以让她到达大树处。
她虽长于繁华的凌霄城,但父亲时常带她去南邕的荒服边鄙,教她驭马和捕猎之术,她年纪虽小功夫却十足了得。
??冥冥之中注定,这孩子不会轻易败在劣地中。
墨眸深渊微微发亮,上原抽出鞭子拍打在地,悬崖一侧的寒冰被敲裂,登时胳臂宽的土色显露出来,同样的方法另一侧的寒冰亦被敲裂,只剩下中间一人宽的冰道,上原眉毛紧皱,边将鞭子收回腰间边缓缓迈步向前,却被一股力量钳制住自己的胳膊,耳边是熟悉的声线。
“你答应过我,不会冒险而行的。”
月光惨淡,犹如十三荡此时的神情。
“十三,你信不信我。”百里上原的手紧紧握住十三荡的,眼眸坚定,有着超乎年纪的信服力。
就像五年前她与十三荡初见那次,彼时打猎的山谷大雨蔽空,泥石如河,御马追赶猎物的百里上原恍然看见半人高的坟墓前跪着一个衣衫褴褛之人,她下马上前打探,便看到浑身湿透却依然无动于衷的十三荡。
“你怎在这处?雨大,当心淋坏身子。”
十三荡微微拨掉上原的手,冷冰冰地答道:“祭祀父母,无处可去。”
“你姓谁名何?家中可还有人在?”
“姓十三,单字一荡,无人可在。”
上原将自己的隔水披风搭在十三荡身上,雨水倾涌,落地啷当,她只好加重了声音道:“可愿与我同往?”话毕,伸手要扶起十三荡。
“无需。”她干脆果断地回绝上原,甚至始终没有正眼看上原一眼。
那时百里上原再次鼓起勇气蹲在她正前方,语气稚嫩却坚定十足,“你信不信我,十三。”
这一句话,让十三荡死心塌地了许多年。
时光轮回,恍若隔世,当下上原再次笃定地点点头,转身时沉稳说道:
“若我平安到达崖底,会以鞭声示意,到时你和幺儿便可原路跟来。”
她没有假设另一种情况,因为不让十三荡担心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定要成功。
百里上原坐于冰道上,平息自己的呼吸,双手掌抵在两侧的土道控制速度朝着大树的方向滑去,白嫩的手掌被土里杂糅的石子割破。
??树干在寒风的摧残中吱吱呀呀的响了响,终究在上原滑至那一刻折断了,上原还未来得及看清局势,便随着几根枯木一同坠入悬崖深处。
??致命的钝痛感并未袭来,上原低低闷哼一声,后背像是落在沙墩般厚重。
??果真是沙墩...
?一轮渐渐被黎明吞没的惨月率先映入孩子的眼帘,她额头蹙起,暗道是坠入露天的沙洞里了。
十三荡朝崖深处呼喊了几声却只有几只孤雁的声声鸣唳回应她,崖底深邃,危机蛰伏,在她绝望之际听到了玄溟之中传来的甩鞭声,仿佛响彻了天际。
幺儿被叫醒后惺忪着睡眼跟着十三荡来到悬崖边,听闻要滑下悬崖瞬间睡意全无,蹲坐在地上哭诉着自己太害怕,打死也不要滑下去。
十三荡无动于衷,只是淡淡对付一句:
“天亮之后,狼该出来觅食了。”
“臭十三!你等等我!”
??待到三人汇集后,百里上原才留心注意到周遭的异样,空旷的荒野上空,那枚将将升起的东日在苍茫中只像是惨白的一轮光晕,孩子谨慎的探步走去沙洞,却被眼前荒芜的荒漠震惊,放眼千里沙漠,竟没有下过雪的痕迹,只有寒风蜷起沙尘足以遮天蔽日。她拢了拢帽子退回沙洞里,这包裹沙洞的花岗岩石经长年累月的风化狰狞不堪,四下绝对是个容身的好处。
……
“十三,你去找几辆马车,明日子时在南邕后城门等我。”
“幺儿,你去寻些干粮和厚衣物到此处来,愈多愈好。”
上原盘腿坐在火边传达着任务,她把匕首擦的锃亮,等到天再暗一些,她便动身返回南邕去救柯伯伯的家人,孩子抬头望着炎日,竟不觉得刺目,一瞬之间她消瘦的肩膀似乎被迫承载了太多太多,再坚强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弱小的能力怎能救出柯家,迷茫编织成网将上原紧紧笼住。??
(有宝宝在看吗?码字不易,希望大家多多平均,感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