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该死的初恋
在同一所高中同一个年级两年半的时间都不曾谋面的他们,在三天内居然第二次见着对方了。
那天陶傲南上体育课,正像头蠢驴似的围着四百米的操场跑道一圈圈地慢跑。那时候,巴莫正在教室里被陶老师批斗呢!
“听说你爸爸是博士,三十二岁就做了副教,现在不仅是教授级的人物,还是大学里的学科带头人。他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呢?考试永远不及格,作业永远完不成,问题永远不会答,你简直把你爸爸、你们家祖宗八代的脸都给丢尽了。我女儿要是跟你似的,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呢!”
陶老师净拣难听的说,到底是恨铁不成钢想要激起他的奋斗心,还是要挖苦他挖掘他的羞耻心,或者单纯地只是出于不喜欢而尽兴辱骂——原因不重要,结局只有一个,巴莫低着他那脑袋,闷头让他骂,让他说。陶老师说累了,手一指,“你给我站到教室外面,什么时候做完作业什么时候进我的教室。”
巴莫还是无话,拎着他的书包就站到了教室外面。趴在阳台上正好望望操场上的风景,不过就是一群傻里吧唧的人在围着操场慢跑。
其中就有那个只看一眼就知道答案的陶老师的骄傲,陶老师的女儿——陶傲南。
似乎感觉到有人正在看着自己,陶傲南顺着那道目光望了回去,一眼便瞧见了被挂在走廊上的巴莫。
他们俩就这样对望着,直到巴莫忘了罚他站的陶老师,背着书包冲下了楼。陶傲南心里还嘀咕呢!
跟我对眼?
我眼睛又不比你小!
结束了一堂等同于折磨的体育课,陶傲南推着她那辆永远气不足的自行车往校外走。
玎玲玲清脆的铃铛声响在她的耳旁,这是在炫耀对方的自行车比她好是吧?陶傲南恶狠狠地回身望过去,对上的却是巴莫那张笑得牲畜无害的俊容。
“车胎没气了。”他努努嘴示意她留意自己的车胎。
陶傲南看也不看推着车就往前走,前面是上坡,以她身边的这辆破车,骑上去或许没问题,但绝对不是在慢跑了三千米之后。
巴莫见她不吭声只顾推车,一把拉住了她的后座。陶傲南刚想出声骂人,却被他温和的声音盖了过去。
“前面有家修车铺,我帮你的自行车打气吧!”
人家这么热心要帮她的车胎打气,而一直骑着瘪瘪的自行车又是陶傲南心头一桩郁闷,她还有第二个选择吗?
“向我示好以便叫陶老师放你一马——这招行不通哦,别怪我没提醒你——现在,你还想帮我的车打气吗?”
他不答话,径自往车铺走。推着车跟在他的屁股后面,陶傲南慢吞吞地进了修车铺。
男生就是男生,三下五除二,不消一分钟就把她的车胎打得鼓鼓的。看得她心花怒放,也有了跟他搭话的心情。
“你的数学作业做完了?”
巴莫一愣,“你怎么知道我没完成作业?”
“没做完我布置的作业就不准待在我的教室——你忘了罚你站在外头的那个人跟我是什么关系了吗?他的原则我太清楚了。”
巴莫挠挠头,是了,她是什么身份,他怎么给忘了?
“你没有完成他的作业,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就私自走了,明天陶老师可不会放过你哦!”
“无所谓啦,反正我们家祖宗八代都被你爸给骂遍了。”他拿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大无畏精神勇敢面对。
“现在要回家吗?”陶傲南可不会相信,他逃避陶老师的惩罚就是为了早点回家完成作业。
答案如她所料——“当然不是。”不但他不打算回家,也不打算让她就这么回家,“我有个好地方,你要不要去?”
“我有个好地方,你要不要来?”
就算缺考一门,成绩也能在全年级排名第十的陶傲南同学能有什么好地方推荐?
巴莫还真来了兴趣。
“你说的好地方就是这里?”
在骑了半个小时自行车以后,巴莫终于见到了陶傲南口中的好地方。
“书店啊?”
真没埋没了她年年考第一的脑袋,说找个好地方就找到这么个高雅的殿堂来了——她不会拉他来学习英语,巩固数学,外加提高语文知识吧?
陶傲南也不说话,闷头往前走,越过卖辅导材料的那片地界,往里头走去。她总算停下了脚步,巴莫抬头望去,“漫画?你爱看漫画?”
“是啊,可这种事不能在家里看,所以我每次都跟陶老师说,我要选辅导材料,然后在这里窝上几个钟头。”
她的话让他从胸口闷出笑声来,“原来好学生也干坏事啊!”
“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是好学生,只不过我会聪明地隐藏自己做的坏事。”这也是做陶老师的女儿十七年来的心得体会。
陶傲南选了几本她上次没看完的漫画,把书包垫在地上,一屁股坐在那里旁若无人地看了起来。
她看得有滋有味,时不时地发出阵阵笑声。巴莫看着她,不自觉地坐到了她的身旁,拿出随身CD机,两个耳麦,一个塞在自己左耳里,一个塞进她的右耳,他们并肩坐着,看着老师反对、大人嫌弃的书。
坐累了,她的头慢慢地向他歪去,终于在距离他肩膀十厘米地方停住了。然后——
他的手猛一使力,把她的脑袋压在他的肩膀上。
那一瞬间,绯红染上了陶傲南的脸颊。
很多年以后陶傲南依然记得那张CD里唱着的那首歌——《砒霜》。
用你砒霜救我命,我不怕任性。情愿至死,心境方冷静,忘掉了眼睛我就能看清。轮回在生生死死感情才尽兴,可笑爱情为殉情,不过为证明,朝花晚拾仍然能尽兴。
早已注定难安定,遗憾最终证实时间汹涌能磨灭风景,若永不可超生,亦也为情。
那一年那一个月,陶傲南做了许多她从前没做过的事。
她第一次听到随身CD机里不一定要流淌出英文单词,她第一次和别人同时分享一首足以打动心扉的歌曲。
她第一次把永远的马尾变成如海的长发,她第一次听到“这样比较漂亮”这句话从男生的嘴里发出,而且是为了赞美她。
她第一次觉得自行车胎不会永远都是瘪瘪的,她第一次发现骑车上坡的时候会有只坚实的大手托着她的背。
她第一次坐在男生的自行车架后面,她第一次发现向陶老师撒谎竟也可以让她莫名的兴奋。
她第一次期待着每天去学校,她第一次爱上欣赏教室外专门用于罚站的地方。
她第一次觉得即使面对面地坐着,有个人也让她思念,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正被这世上的某个人牵挂着,这种牵挂不会因为她考分的高低而打折。
她第一次爱上了一个人,一个叫巴莫的十八岁男生。
星期三晚上照例是巴莫来陶老师家补课的时间。
明明是从学校一起回来的两个人,却决定巴莫先上楼,陶傲南在楼下等着,慢吞吞地数到六百,她再慢悠悠地拿着钥匙开门回家。
站在那间她永远不想进的挂着黑板的书房门口,陶傲南冷淡地冒出一句:“陶老师,这章数学我有几个地方不太懂,可以旁听吗?”
陶老师一愣,没想到自己精英到天下无双的女儿居然也有不懂的地方,眼珠子忽悠一圈,他到底还是点了点头,“进来吧!”
陶傲南撂下书包,拣巴莫身旁的位子坐了下来。陶老师继续挂在黑板上讲题,丝毫没察觉身后的课桌下面正在发生一场手与手的激战……
巴莫正盯着黑板,忽然有一只手扣住了他的手腕。他偏过头看了看身边的那位,陶傲南面色平静,眼睛直视前方的黑板,似乎课桌下面什么也没发生,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可……真的是幻觉吗?又是谁把小腿贴在他的腿肚子上?
巴莫刚想小声告诉她——别闹了。
陶老师转过身来问道:“下面这步怎么做?陶傲南,你说。”
“沿着AB点做延长线,取D点到延长线的垂直距离。”
“很好!”
陶老师对女儿可谓赞许有嘉,同时还不忘挖苦巴莫:“看见了没?这个类型的题目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你都记住了些什么?还是大学教授的儿子呢!我都替你觉得丢脸。”
巴莫在课桌下面被陶傲南拽住的手腕猛地一抽,她的身体随着他的力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她努力保持平衡,没叫陶老师看出端倪来。
陶老师根本不会想到这课桌下面也会演绎剧情,继续说着他的A到E,D到B。陶傲南的手放到了课桌上,趴在那里,陶老师说了什么她全没听见。直到……
直到他的手悄悄地塞进了她的口袋。
陶傲南偏过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换来的却是他抱歉又俊逸的笑容。她抿着唇,在他期待的目光下,左手塞进了口袋里,与他的右手紧紧交叠。
那年的冬天因为有了巴莫,陶傲南的自行车胎永远是足气的,脸上的笑容总是满满的,心里也从未感觉到寒冷。
那年高三的期末考试,陶傲南依旧稳稳占据着第一的宝座,而巴莫……依旧是扫尾的那一个。
陶老师的神名被巴莫给玷污了,他几次三番与巴莫的父亲谈,跟校长谈,声称不想再教这块朽木。可陶老师拗来拗去,也没拗过上司的一再央求,他继续面对巴莫,而巴莫……依然故我地不把悬在头顶的那把高考利刃当回事。
谁也没有想到全年级正数第一和倒数第一的两个人居然会避开全世界炯炯的目光谈起了蠢蠢的恋爱。
然后……然后便是寒假了。
陶老师依旧每天在家里开补习课,谆谆教导着那些即将踏入高考队伍的倒霉鬼们。而陶傲南打着家里太闹,她要去图书馆复习的正义旗号,每天跟巴莫疯玩一气。
那天暖暖的冬日映在身上,陶傲南牵着巴莫的手俨然一副小情侣的模样堂而皇之地走在街上。
“你为什么叫巴莫?”
“你为什么叫陶傲南?”
“因为陶老师希望自己有一种陶渊明悠然见南山的傲气。”
“因为巴是满语巴图鲁——勇士的意思,莫是鄂伦春语莫日根——英雄的意思,我爸希望我可以活得勇敢无畏。”
“你是挺无畏的!”特别是面对陶老师的时候。
“你也挺傲气的。”要不然怎么是陶老师的女儿呢!
“要看电影吗?”巴莫盯着迪斯尼新上映的动画大片,她那么喜欢漫画的人应该会喜欢这个吧!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想讨她的欢心?巴莫的心里冷不丁顿了一下,没来得及多想他便发现陶傲南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另一张海报——海报上的女子半裸着娇躯如蛇一般攀附在同样衣不蔽体的男人身上。
只一眼,巴莫便羞红了半边脸,他赶紧把目光移开,“嘿,那不是我们可以看的电影。”她站在那里还自罢了,他一个男生杵在那里,怎么看都像一只小色狼。
谁知道那只小母狼满不在乎地对此嗤之以鼻,“十八禁而已,再过半年我们就满十八岁了。”陶傲南丝毫不觉得这半年对她的心境会有什么影响,“就看这部,好不好?”
这就是所谓的优秀学生吗?总是干一些他这样的劣等生都干不出来的坏事。
虽然相交时间不长,可巴莫对她自陶老师那里遗传来的顽固个性多少也有些了解。她决定要做的事,别说是他了,就算是她那个固执的爹也未必拦得住。
可是进电影院看十八禁,她一个小丫头片子不觉得丢脸,他还绷不住这张皮呢!直劝她不听,他只得绕着弯子跟她好言好语:“说了是‘十八禁’,我们俩这身学生装扮根本不可能进得去啦!”
她眼珠子骨碌一圈,顿时闪起亮光,“这好办,咱们换身衣服就是了。”她最讨厌以貌取人。
这小妮子还动了真格了?巴莫忍不住拿话将她:“我倒容易,我十六岁生日的时候,我妈为了庆祝我的成年,特意为我准备了一套西装。我穿西装就得了,可你穿什么呢?”巴莫放肆的目光上下左右地扫过她。
以陶老师古董到连流行音乐都认为是污染心灵的观念,怎么可能容忍正在读高三的女儿穿校服以外接近成人的华服?
“这你就别管了,今晚八点,你买好票等我。”
她旋身走人,留下满脸狐疑的巴莫一副不确定的样子。
虽然换上了一身西装,看上去绝对不像高三的学生,可是站在十八禁电影海报下面的巴莫还是窘得慌。
挪远一点,再挪远一点,尽可能地离那张海报远一点再远一点……如果能被人忽略不计就好了,可过往的那些人瞧他的怪异目光可一点也不像会将他忽略的样子,反倒更像看一个变态的怪物。
陶傲南这死小孩怎么还不来啊?
远远的,有一道身影向他款款而来。
米色羊毛裙,配着黑色的小外套,紫罗兰的水钻胸针配在领口。最特别的是她的发饰,耳鬓的发卷起别在脑后,披肩的卷发随着她的步态摇曳生姿——她是谁?是谁?
完全不像高中生,完全不似平日里规矩的优等生,她,就这样趁着夜色悠然地落到他的面前,藏着无限成熟的暧昧。
“你……你怎么会……”你怎么会穿成这样?他惊得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了。
“陶老师不会翻我的衣柜里都藏了些什么的。”这是陶老师的傲气,而她恰恰利用了这点。她藏在衣柜里的可远远不止几套衣裳那么简单,还有更多更珍贵的宝贝,怕是巴莫完全想不到。她吐了吐舌头冲他贼贼地笑着。
做坏事的感觉果然很好,特别是对于众人眼中的优等生来说。
可到底还是未满十八岁,巴莫的心里怯怯的,直直地冲影院里走,也不理身后的她。
“等一下。”
陶傲南出声唤住了他,巴莫停下脚步还没回头,她已经一个箭步冲到了他的身边,伸出的手挽住他的胳膊,她偏过头可爱的笑脸等待着他肢体上的回复。
反倒是巴莫不自在起来,左顾右盼之下闷闷地发出一声:“你……你还真是……真是啊……”
随便他怎么说,她只等着他下一步的举动。
巴莫四下看看,终于手心搭在她挽着他胳膊的手指上,他们不像是去看十八禁的电影,正义凛然外加无限华丽到像是去听交响乐——对她,他实在是缺乏了解。
两个人一低头便进了影院,没有人怀疑他们的年纪,更没有人怀疑他们的关系。
可十八禁到底是十八禁,看到中途,巴莫便感觉口干舌燥。他本想问她要不要先走,再瞧陶傲南,两只眼睛直溜溜地瞪着电影,好像在上什么重要课程似的。如此专注的表情,仿佛这部十八禁的电影比任何高考冲刺宝典更重要。
要离开的话硬生生地被他吞进了嘴里,他两只眼睛四处瞟着,除了不看屏幕,什么都看。
左望右瞧,到最后落在了陶傲南的唇上。
她今天是化了妆吗?为什么双唇粉粉的,还带着圆润的光彩?紧紧地盯着她流光溢彩的唇角,他的视线再也无法挪开。
不知不觉,屏幕上亮起END,霎时间灯光亮起,黑暗幽闭的环境到此结束。陶傲南意犹未尽地伸了个懒腰,偏过头来喊巴莫:“你觉得这部电影怎么……”
她的唇一张一合,巴莫完全听不见她在说些什么,只是看着……看着她两片朱唇散发着罂粟的蛊惑,他再也无法抗拒。
巴莫的上身猛地向她靠近,紧紧地、紧紧地印上她的唇。
她的初吻,也是他的。
电影院里亮得好像天堂,他忘了一切,只记得她唇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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