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戊寅日,满月如璧,辉光耀眼。美丽夜色下苌烟台中,两个身影对峙着。
“你是什么人?”妍姬手持铜剑,死死抵住黑衣人的背。刚刚发现使唤丫头们没了动静,她觉着不对劲藏了起来,果然看到有人持剑闯入直奔床榻而来。
轻松放倒巡逻守卫,又在未惊动采兰的情况下如此迅速、直接进到内房,功夫实在不简单。可惜啊,如此高手怎能忘记武者大忌,轻易将背部暴露给敌人呢。
“别乱动,本公子不保证不会伤到你,毕竟一个杀手的命太廉价,本公子很容易不小心的。”
那人哼了一声:“怎么,不记得我了?”
他不顾妍姬警告转过身来,盯着妍姬带有疑惑的双眼,道:“我都不知道公子妍还会使剑呢,不知剑法如何啊?”
妍姬心中一震,这声音,这眼睛......
黑衣人看准了时机,突然举剑,劈开妍姬的剑,不过三招便将剑架在了妍姬脖子上:“看来不怎么样。”
“是你,从齐国追到晋国,果真是位好刺客。”
“那日在客栈是我疏忽,今日……”
长剑劈下,还是那把二尺半的铜剑,刺目剑光间,妍姬见着一片鲜红。
黑衣人开门悄然离开,门缝间有风吹进,妍姬浸在寒冷中,嘴里喃喃:“好冷……”
有脚步靠近的声音,陶豆被点亮,来人是仲喜。
“公子,怎么了?”
她唤不醒妍姬,只听主子说冷,连忙叫人拿了干净轻裘来,将妍姬踢到地上的那张撤下,又见妍姬眉头紧蹙,伴着不时的摇头,猜想可能是做噩梦了,嘴里温柔唤着:“公子醒醒,公子可是做噩梦了?”
妍姬迷迷糊糊,睁开眼一把抱住了仲喜。温暖的身子,还有仲喜有力的心跳,叫她安定了些。要了水,饮下,方才清醒。
自己并未受伤,屋内干净整洁,是啊,做噩梦了!
可能是因为那日得知连宋阳也不知道那刺客的身份的原因,都回到晋国了,她不时还会想起之前的刺客。想到自己刚刚梦里还拿着剑,又不免觉得好笑。十五年间从未碰过剑,哪里会在房里准备剑呢?
时间还不到卯时,妍姬决定睡了个回笼觉,待她醒来时,苌烟台中宋阳、姬云飞都没来。
宋阳这两天算是被晋侯留在熠明台了,妍姬没指望能见到,可是姬云飞......采兰怎么没把他抓来?
“公子近来累得很,二公子今日说要邀您去马场呢,小公子回去换装,一会儿就到。”
叔喜提到姬林,面上层层桃色晕染,妍姬猜想定是自己睡回笼觉时,这丫头去和姬林说了什么。
“叔喜,我说过几次了,你是我的人,若是一门心思扑到二哥身上,我定叫你再也见不到他!”
她不是生气,只是有种自家果树入他院的不自在。之前去齐国,叔喜满脑子装着不能让姬林担心的想法,还有客栈那次不愉快的经历。这次……定然也有想见姬林的成分在其中!虽然出发点都是为了自己,可......反正心里就不舒坦!
换上简便的衣物,妍姬命人把小红马“红云”从后院牵来。和在铜鞮宫一样,她不将自己的马儿送去马场,而是直接养在后院,觉得这样要方便得多。
马儿较之前大了不少,毛色越来越近棕色,妍姬盘算着是不是该改名叫“棕云”了?呃,那样好像更土了。
姬林的马儿也是自己养着的。一匹油黑骏马在他身边,脚和耳朵出各有一圈白毛,那便是惊雷了。它看上去很温顺,实则野极了,脾气颇大,只有姬林能近身。在赤云之前,它是晋国内最有名的马。
马场里,三位公子只姬云飞一个人没有属于自己的马,又看着自己以前向吕黔讨要的马儿最后被妍姬得了去,显得有些丧气,上马没多久,就到一边歇着,只留另两人还在马上。
“有人想见你。”
“不见。”
“你还没问是谁呢。”
我又不傻,妍姬暗道。
宋阳近来为何日日被晋侯召去熠明台?不就是因为齐侯、郑伯聚齐咸地,两国正式结盟的事嘛。这下算是跟九州各国宣告晋国彻底失去郑国了。
据报,晏婴已经在来晋的路上,定然是借着齐郑联盟的风头,来迎吕黔的。吕黔那性格......
“我不需要他的道谢,让他好生回去吧,。”
这个“回去”是回齐国去。
“果真你懂他,不过,他也知你。晓得你不会见他,让江子带了口信来。这总能行吧。”
吕黔的仆役江子,当年跟着从齐宫来的。他说自己得了死命令,不把话亲自带给妍姬,不能回去。谁都知道他在瞎说,可妍姬最终还是允了。
带来的话无非是道谢、感怀、惜别等平常话,可江子掰着手指,生怕说漏了哪句。
妍姬不接受他的道谢。人命大于天,我能不管你,让你在这儿等死吗?
不赞成他的感怀。相处四年,我求的是自个儿顺心,哪里处处护着你了?
不乐意他的惜别,回去总比没命好,你本来不属于这里,有什么不舍的,至于我,自然,也是盼你回去的。
江子每说一句,妍姬就在心里还嘴几句,明明是不想听的话,可不仅听了,后面还发现自己都记在了心里。
之后的事发展得很理所当然,晏婴入晋,齐侯亲自设宴接见,吕黔也参加了宴会——作为质子入晋后,开天辟地第一次入席参宴。
八月丁酉,士鞅代表晋国到城门处送行,大队人马顺晋国过道往东而行,新绛城内再无齐国质子。
此时的熠明台中,晋侯和其他五卿连同宋阳、姬林聚在了一起。
姬林罕见地没有避开士鞅,范氏士鞅和中行氏荀寅也破天荒地没有顾忌顷夫人之子踏入政堂大殿。暗中敌对的两股势力刹那间仿佛和谐地交织在一起,互不干扰却又共同前进。双方同立殿中,共同为当前局势出力献智。那场景,莫说妍姬、姬云飞等求学之人,就算是文姬这般不涉政情的后庭女子见了,也能明显感觉到,这天,要变了。
细观熠明台中,几位贵人的脸色不大好。上军将赵鞅带回了穷谷之战的最新消息——郑人又增兵了。
所有人都知道齐郑联盟后,有些事情必然会发生变化,可没想到变化会从这儿开始。
前503年四月,单、刘两国国君在穷谷击败尹氏,获胜的同时自身伤亡也不小,便将军队停在穷谷修养。四个月来,双方不痛不痒地进行过几次小规模交战,单刘大军均是占上风的那一方。八月初,单刘二氏再次发力,一举冲出穷谷携周天子退入姑荪。进了姑荪城,大家都觉得这漫长的一战已经结束了,谁能想到,郑国会在这时候增兵,致使战事诡异地进入僵持状态。
“战场上未见到齐兵,不代表他们没有增员。”这不是往日可以吊儿郎当敷衍了事的情况,姬林差不多算是正式踏入朝堂议政了,他在熠明台不再惜字如金,不再藏着掖着,想到什么便说出来。
中军将智氏荀跞的领土范围与卫国接壤,齐郑结盟时,他正在咸地附近,对于自己没能及时发现齐侯入卫的事心怀不安,唯恐众人出言怪罪。此时图表现地抢着发言:“咸地属卫,齐侯、郑伯跑到卫国去结盟,这次郑人的增兵说不定卫侯也参与了。”
上军佐中行氏荀寅此时想着另外一件事。近段时间,齐国小支部队屡在鲁国西面边境作乱,众卿之前一直怀疑齐国是在试探什么,结合现下齐国出兵援郑的可能,莫非…...
“臣怀疑齐国派到鲁国那支军队,不过是引开我们注意力的幌子。”
众人之意已明。无需更多证据,大家均认为局势的变化是齐国在搅动风云。
“寡人知道了,从今日起,由范卿主持全面戒严新绛城;鲁国那边就派赵家伯鲁亲自去看看;至于姑荪,就让籍秦带兵增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