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对弈,仲喜跟了妍姬一天,还未去南街铺子和家里互通消息。天色已晚,妍姬不放心她一人夜行,可要是明早去吧,明天就要离开临淄,家里说齐郑联盟在即,万一今日有什么急事让她们帮着在临淄解决呢?反正暗地里家里的人、晏相的人都盯着,安全应该无事,妍姬便派了采兰陪仲喜一道去。
至于自己,她今日果断接受了晏婴提供的肩舆,饿了太久,真的没力气行走了!
回到客栈时,钟点已到了亥时。店家看到二人进门,快步迎了上来,恭敬言语间带着十分明显的喜悦:“贵人回来了,那日研究的羹汤小人今天总算做成了,贵人此刻要用飧吗?”
妍姬先前病时,店家误打误撞做出了美味的羹汤,仲喜凭着食物中的药渣写了方子抓药回来做膳食辅料。可天下就没那么容易的事,当时药材是不小心撒进去的,分量配比不明,偏生那味道对分量配比极其严格,店家后来试了多次怎么也做不出之前的味道,这几天便在后房日日捣鼓这个,今天终于做出来了。
妍姬这段时间吃东西都极少,今日更是又累又饿,听到店家把羹汤做成,馋的不行,一颗空胃颤抖着呼唤美食,弄得妍姬生疼,赶紧叫他端上来。
叔喜见店家言行举止和刚来两日明显有了区别,道:“淑女,我觉得采兰肯定是把店家吓着了,他这些日子那般费心,膳食打扫都是拔尖的;行事又极度小心,见着淑女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钱的事情,她们一向大方,除了这个原因,店家的改变便只能和权挂钩。多半是采兰武力威胁了!
妍姬心思不在这方面,又饿着,反应有些迟钝:“你不说我还真没发现,可知采兰是怎么说的,店家是好人,咱不能欺负他。”
对妍姬来说,能让自己吃饱吃好的人,可真的是顶好的人了!
“哎呀,采兰的性子淑女还不知道吗,肯定是拿出了习武之人那一套呗。管他呢,只要淑女住的舒心就成。”
叔喜说着这话,自行脑补出采兰持剑威逼店家的画面,笑弯了腰,起身时目光经过妍姬腰间,猛然惊叫:“淑女,你的玉玦不见了!”
妍姬低下头,本挂着玉玦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及笄礼后,姬林送玉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当时还说会小心,现在连玉丢哪儿都不知道了。
“那块碎了,这块丢了,我是真不合适佩玉,算了算了。”
“那可是二公子送的,早上还在,淑女稍等,我马上去找,肯定能找到的。”
叔喜转身就匆匆跑了出去。
明明说饿,刚刚走路都不稳,这会儿竟然还能跑起来,大晚上的,你倒是拿只火把呀!
妍姬感叹着这丫头把自己二哥看得太重了些,想叫店家帮着送火把出去,可羹汤上桌,满满一大陶簋,香气扑鼻!她真的太饿了,瞬间忘了所有事,直接埋头用了起来,直到脖子凉凉的,也未停下。
一句奚落声起:“你这女子剑都架在脖子上了,还吃得下去?”
这话用的是晋腔。
没被姬林的人发现,晏婴的人也无反应,会晋腔,还会把握时机,寻了或者说制造了三个丫头都不在的空档,妍姬觉得这至少是个不错的刺客。
虽不知道是谁派来的,但还挺瞧得起我!
“你这男子,做着这样的事,声音倒是好听。”
这话真心,那人声音虽然冷冷的,却意外的舒服。妍姬不久前也遇到过声音清冷的人,那是“不懂乐郎君”,不过他一嘴齐腔,说话没这刺客听着亲切。她讨厌“不懂乐郎君”,连着声音一起讨厌,可这刺客的声音显然是不讨厌的。铜剑架在脖子上,妍姬还能想这些,她又觉得自己还是挺厉害的。
“用食之人都像你这般胆大嘴甜吗?”
妍姬边吃边说:“我并非胆大嘴甜,只是真饿了。虽然我看不见你的脸,不过咱这情况也算相逢一面,堪称有缘了。看在这份上,你让我吃饱了再上路吧。还有那可怜的店家,你放倒了他,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知道的,就饶了他吧。”
男子冷笑:“相逢一面?好啊,你转过来,见了我的脸就答应你。”
妍姬果真回头,只见那刺客蒙着面。
无聊!
她回头很慢,不想被剑挂伤,同时也将那剑看了个清楚。这......真是一把好剑!普通长剑不到两尺,这铜剑竟有二尺半!虽比不上姬林的夏昌,可也算精品。这样的剑,来自吴国还是越国呢?
春秋混战,闽地为丘陵地带,宜于短兵相接,利剑成了提高战斗力的重要武器。铸剑的能工巧匠便在这样的背景里产生,欧冶子就是代表之一。
旧时两军交战,以车战为主,远则弓箭对射,近则戈矛相接,用不上这样短小的剑。后来,吴越两国相继崛起,争霸于南方。这两国均处于水网交错、丛林遍野的水乡,难于车战,步兵和水军遂成为吴越军队的主要兵种,剑成了军队的常规武器。所以,吴越两国都特别重视剑的生产,其铸剑技术也远远超过中原各国,有“宝剑之乡”的美名。
妍姬收了吴越二王不少好剑,后来自然而然地学会了赏剑,她觉得拥有这样一把剑,这刺客的级别该从不错提升到厉害了,看来有人很想要自己的命啊。
“你的脸我看见了,很好。”
妍姬说完转过头继续吃东西,只是发觉脖上剑又逼近了一些,吃得没有刚刚快了。
“还真应了那句‘饿死不如饱死好’。但你当真不怕?”
“怕,差点就怕死了,你再多吓我一下,就能省去一剑了。”妍姬有些呛到,向着离开剑的方向咳了两声,又道:“你的声音虽然好听,但我吃饭爱清净,你先别说话,待我安静吃完,之后就能动手了。”
蒙面男仿佛觉得有些好玩,收起剑,飞身在妍姬对面坐下,声音带着三分邪:“让我不说话,那多闷?你这娇娥也是好笑,我自进来从未说要你性命了?你怎么不想想我是不是图财,又或者......图色呢?”
妍姬以为这样声音清冷的人,不,声音清冷的刺客,应该是不爱说话的,可是冷冷语调说出的内容却让妍姬觉得有些错乱,总觉得这样的话应该由个油舌浪荡子说出才合适,就像之前纠缠叔喜那个人一样。不过她对这个问题也没多大兴趣,谁要管这刺客是真冷淡还是假热忱?
妍姬翻了个白眼,道:“图财的话,上楼房间里自己找去,图色的话……”妍姬盯着那男子,看着那幽冷的双眸,道,“眉宇如山,双目如炬,我猜你不难看,甚至还很好看,也不是不能商量。不过,一切都得等我吃完了再说。”
她只想安安静静吃顿饱饭,就这么难?
噗!刺客听到妍姬的话没忍住笑了出来。不过只一下便又忍住,故作冷静。他似乎想掌握对话的主动权,还是用冰冷又带着邪意的声音道:“有趣,真有趣!果真不是寻常女子,看来今天真是......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