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姬陷入短暂的纠结,想着方才是否该低调点,一个温润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淑女可愿与敝人对弈?”
妍姬心中欢喜,拖我出这尴尬境地,声音亲和有礼,定是位谦谦君子!迅速答一声“求之不得”跟着转过身去。
面前立着一白衣少年,应了后世那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妍姬不由得被对方的模样——准确说是气质——所吸引。
单说气质,不论是自己两位兄长,还是战地俊才吕黔,她都是见惯的。可面前这人,不似吕黔英气逼人,却胜似姬午宽和踏实,更有姬林楚楚谡谡之风。若说吕黔是天上的星辰,皎皎明亮,那这人就像云彩,真切又虚无,厚实又轻盈,复杂又纯真。
不争气的神经不受控制地陷入迟缓状态,妍姬一边后悔着刚刚不该回答得那样迫切,想说两句挽回些颜面,可另一边脑中空空,只剩下少年衣衫的一片雪白。好在感到尴尬的似乎只有妍姬一个人,少年依旧谦和有礼,道一声“淑女这边请”,随即转身领着妍姬往二楼去。
身后不远花梨木屏后,蓝衣男子看着妍姬去的方向,问:“晏子真觉得她是晋国公子妍?”
清冷的疑问含着七分否定。他当年是见过公子妍的,那时女儿家尚小,未到谈论姿色的年纪,可皮肤粉嫩如桃,极讨人喜,是绝对错不了的,断不是如今这黑——不,这过于蜡黄的模样。
晏婴摸着自己的胡髯,声色肯定:“她齐腔虽然标准,但世家贵子谁不会几国口音?公子妍左眼的伤疤,晋侯虽极力瞒下,可在九州内也不是头等机密,先生也是知道的。这女子虽无顷夫人惊人之貌,却有顷公英年之姿,再凭那眉眼间和当今晋侯的三分相似——”他特意停顿一息,想起和顷公夫妻密切来往的几年,想起那两张多年未见却难以忘记的脸,字字如锤抛出最后四个字——“错不了的!”
蓝衣男子摇头。从她的标准齐腔猜想她是世家贵子可谓捕风捉影,实在荒唐了些。眼角的伤痕就更奇怪了,消息里顷夫人留给公子妍的婢女中有一人曾于越国学医,虽无医师之职,却有顶级医术,隐约探寻到当年公子妍伤后处理之法,不该留下痕迹才对。再想起早年见过的顷公夫妻和如今的晋侯,模样确有几分相似,可也不至于立马定论。毕竟性子上……想起上次阿城相争、转而夹谷相逢,那般不沉稳、泼辣,甚至无赖!不,“混账丫头”——他不知道妍姬冠以自己“不懂乐郎君”的绰号,却巧合的给妍姬也取了个别名——“混账丫头”绝不会是顷夫人的女儿!
“不懂乐郎君”倒吸一口气,将心中的不平静融在浊气里呼出。他决意在看妍姬下过棋后再确认身份,于是小口饮了水,翻开几日前偶得的棋谱,语气恢复之前的冰冷,道:“晏子亲自找人与之对弈,如此瞧得起,希望她待会儿别丢人才好。”
晏婴相信自己的判断,眯起双眼,望着消失在楼梯转角身影,语气悠悠然:“晋国贵客,这等礼数吾等应该的。”
二楼西南角,仲喜立于妍姬身后,两名着男装的女子在白衣少年身边。
少年礼让妍姬,让她执白子先行。
本该是夺得先机的好开头,妍姬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她看棋盘时间很少,主要时间都看着对面的少年,引得少年身后两名着男装的女子面带异色,只是表现出来的程度不同。左边那人还好,脸上的不自然刚显,便记起“非礼勿视”之言,迅速移开了目光,或看棋、或埋头,表现无可挑剔;可右边那人就不一样了,显然是个小家子气的,若不是及时被左边的人拉住,想来已经忍不住要不分场合、不顾身份挑事了。瞧她脸上分明已是酸醋嫉妒模样,仲喜微挪步子,凌厉的眼神散发出强大气场,硬生生把人逼得垂下了头。
妍姬没注意对弈外的事情,仍然不时盯着少年。
气质只能留人目光几息,妍姬此刻自然已经跳脱了对方气质的吸引。眼下仍然看这少年是因为,他和吕黔太像了!
片刻前,妍姬还觉得两人气质不一,拿着做了一番比较,可多看几眼竟发现二人模样间至少有五分相似!
在晋的时候,她听宋阳讲过齐国几位公子的性情习惯,模样也听一些偏好多嘴的宫人瞎讲过,关键是以往好奇,问过吕黔几句。种种信息汇集,妍姬越想越觉得眼前这人是齐国世子驹。
只不过......只不过若是世子驹,他身后两位……
按照叔文台的规矩,少年携带之人该是他的妻妾,可世子驹是不会纳妾的。
几年前齐国世子驹娶了齐国上卿梁丘据的嫡孙女芊芊为正妻。这女人刁蛮任性,仗着家中势力天不怕地不怕,连齐国各位公子都不放在眼里。在芊芊做的众多嚣张事里以曾经痛骂齐侯长姐孟姜、公然拒绝齐侯赐婚两件最为有名。这样一个女人成了东宫少君,哪里允许世子驹看别的女人,更别提纳妾了。
那他会是谁?齐国还有哪位公子或贵子符合呢?
妍姬此刻后悔往日应当多钻研齐学才对,然后暗自将责任推给宋阳,觉得是他没教好,完全忘了入晋前宋阳还在逼自己补齐学、而自己任性偷偷出发将宋阳独自留在铜鞮宫的事情。
分神的妍姬落子亦失了精髓,连输好几子,不到一盏茶时间,白子比黑子少了一大半儿,显然撑不了多久了。
仍是那张花梨木屏后,小童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蓝衣男子鄙夷地看着棋盘,失望至极:“这拙劣的棋艺,哪里会是公子妍!”
他们差人往来其间,将妍姬二人的走棋复制在面前的棋盘上。本意看个热闹,谁知白棋落子平平,这么快就显出了败势。他转过头道:“十几手,一步巧棋都没见到,顷夫人怕是没有这样的女儿吧。不过本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是晏子看走眼了。”
晏婴若有所思,摇头,冷静说道:“纵是公子妍,也只是个及笄少女,见着俊俏郎君分神大意也算平常,先生且看下一局如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