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妍姬被一缕清香唤醒。这熟悉的、喜爱的、好些日子没闻见的清香叫她心情大好,索性先不睁眼,几个饱满的深呼吸,淡淡雅香入鼻,仿佛置身百花深处,甜蜜却不腻人;接着吐出温热的浊气,沉睡一夜的身体终于被完全唤醒,整个人都清爽起来。
妍姬睁眼侧身,眼里带着笑,望向自己的“行走的香囊”——叔喜。这丫头天生异香,前些天状态不好,身上香气也格外淡,今日香气复如往昔,妍姬是真高兴,早起第一句话便是:“呀,瞧你身子是全好了。”
“淑女醒了。”叔喜上前扶妍姬起身,“姐姐的药甚为好用,奴睡了好沉一觉,醒来精气神都回来了。”
“嗯,不止精气神,这好闻的香气也回来了,这段日子你身体虚着,我可想念这幽香呢。”
叔喜伺候完妍姬洗漱更衣,拿了膳篚进来:“姐姐这会儿去南街铺子拿钱去了,走前特意嘱咐我,盯着淑女多用些朝食。淑女快些用吧。”
一路花销不算小,出发所带的盘缠是不够的,何况妍姬嫌东西多带着麻烦,大多数东西都是当地买、离开又都扔了的——在这点上她和“不懂乐郎君”扔东西时的随意还颇为相似,不过妍姬并未往这方面想,也绝不会认为自己和那个讨人厌的家伙会有相似之处——每入一个大城池,仲喜便会去特定的地方提取钱币,这些地方看起来和普通铺子无异,只是实际归属均为姬林,核心成员都是姬林的人。
店家今早准备的是渍好的鱼片,妍姬看着膳食,满面愁容。
入齐后,她最烦的就是饔飧二食。对她而言,齐国膳食实在难以习惯,明明看着和晋国差别不大,吃进嘴里却是天差地别。有几次她真的受不了了,拒绝进食,无奈不过两餐就撑不住了,还是得吃几口。此事仲喜也曾想过办法,可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仲喜甚至试着亲手做食物,奈何作为宫中婢女,她诸事精通,唯独这亨人做的活是弄不来的——妹妹和采兰就更不用说。
妍姬在叔喜的注视下,痛苦强咽了几口复几口,草草了事,可心中的不满与难受却未因此短片刻,一直持续到了仲喜回来。
仲喜回来的路上想着近几日待在客栈,妍姬大多时间会感到无聊,于是特意带回了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她笑着入门,道:“淑女,你看这是什么。”
妍姬望去,齐国特有暖竹所制,如管,六孔,长尺四寸,围三寸,正是自己喜爱的篪。可是她脸上并未露出欣喜。
仲喜只知妍姬爱篪,往日随身携带,这次出行却未带,于是在街上看见就买了回来,未想起妍姬之前简单提过的阿城内与“不懂乐郎君”相争的那一段。
各种乐器,凡与木相关,换了地方,根据空气中潮湿度不一,音质是会有细微差别的。春秋诸国处处有篪,唯以晋国篪为九州之最,就是这个道理。不是晋国的阡云竹,不在晋国那块儿地,篪声就不是妍姬想要的声音了。
当然,也有例外——水光玉篪。
由上等水光玉做成的篪,在音色上是唯一可以与阡云竹篪并论的,而且水光玉历经千年也不会失水失色,玉篪不管到哪里音色都不会改变。水光玉篪可遇不可求,妍姬那么想要、哪怕失礼也与人相争便是这个原因。只可惜,好不容易寻见且到手的水光玉篪,最后被“不懂乐郎君”得了去,还是在那种情况下。妍姬心中愤懑,这会儿看见仲喜带回来的篪想起之前的事,心里疼得一阵一阵的。
好在昏时,仲喜又从街上买了棋盘棋子回来,虽是凡品,但妍姬有了转移注意力、打发时间的事做,心快速静了下来。
接着几日里都是叔喜在陪妍姬下棋。她的棋艺比仲喜好,比起妍姬却差了一大截。连日来,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叫人难过的是她知道自己的实力,打心眼里不想再战,怎奈妍姬并不放过她。被逼着一局复一局,叔喜心中着实苦。
又一局结束,叔喜一败涂地。正恼着,仲喜推门而入:“淑女,家里都安排好了。”
姬林安排妥当,意味着妍姬终于可以安心上街了。她心中欢喜,身边叔喜更是高兴地跳了起来:“太棒了,淑女可以出门了!”
你是想说终于不用和我对弈了吧。妍姬心想。看着叔喜装满双眸的小心思,她不由得感到奇怪,叔喜都二十有余了,怎么比自己这个刚及笄的人还要小孩子气呢?而且,这种感觉已经不止一两次了。
妍姬懒得理她,盘算着出门的事,转而望向仲喜,问:“采兰还在房中吗?”
自那日提了归家祭奠一事,采兰陷入无尽纠结,恰好近来无事,便在房中独自思量。仲喜昨日刚和采兰聊了半晌,回答:“今日宜行宜事,咱们出街,采兰则是归家。”
妍姬欢喜,叫道:“甚好!”
客栈外临淄主街,马车、肩舆往来不息。那头采兰消失在人流里,这头妍姬携仲喜在街边铺子前,一一驻足。至于叔喜,妍姬“体谅”她劳心多日,任其在房间收拾物品,美其名曰“活络筋骨”。
走了几家铺子,妍姬总算知道了商贾大国和其他国家的区别。
世人皆知齐国丝绢最是好的,但冰纨绮绣,此等纯丽之物,大道上竟有三家铺子在贩卖。龙凤花型精细无双,不差于自己在宫中所用。这大铜匜兼有回纹、云雷纹、卷云纹、窃曲纹四种,如此技艺,不知出自曾国、楚国还是徐国。这铜鉴腹上一条条一首双身的螭龙相互纠结,螭目突出,龙首下探,衔于匜尾,龙尾下垂,尾端外卷,龙身隆起作弓形,龙背、龙首处各立一小龙。造型之生动,装饰之繁缛,正是姬林最喜欢的模样。
“雪染冰纨,触肤清凉,给文儿带回去。”
“铜鉴太沉,差人先行送回家中——嗯,记得是直接送到二哥处。”
“这裘被竟全由上等貂毛做成,临淄夜里又冷又潮,买下送回客栈。”
……
……
二人在商街时走时停,不时已近申时。仲喜低语:“淑女,该用飧了。”见妍姬面带失望之色,又道:“多少吃点,淑女在临淄不是还有事情做吗,不吃东西哪来的力气呢?”
妍姬听了,也为自己加油打气:是呀,还有事情要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