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年(1525年)五月初三,江陵(今属湖北)张家,诞生了一个男孩子。在人类生息繁衍的历程中,这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了。或许,对高门华阀的新生儿,由于先天的优越,人们会关注地发生种种议论,半是期待,半是猜测。而对帝国中千百万芸芸生灵的生死消长,谁又会予以特别的关注呢?作为个体的他们,像其父辈和祖辈一样,无声无息地来到这个世界,又悄然地逝去,帝国依旧,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然而,大明帝国中期历史变化的契机,就蕴藏在这个呱呱坠地的“非阀阅衣冠之族”的男孩身上。他就是明中叶著名的政治家、改革家张居正。
张居正,字叔大,别号太岳,祖籍凤阳定远(今安徽定远),先祖张关保以军功授归州长宁所世袭千户。其四世孙张诚,因是次子,没有世袭的地位,便从归州迁居江陵,并入籍江陵,自谋生计。张诚是张居正的曾祖父,当时,他的家境并不富裕,然急难振乏,颇有豪爽之气。张诚生有三子,长子张钺,次子张镇,三子张釴,张镇是张居正的祖父,字东湖,在江陵辽王府充当护卫。由于张钺善治家产,张家日渐充裕。张居正小时,家中已雇有奴仆,张居正曾自述:“余少苦笃贫,家靡擔石,弱冠登仕,裁有田数十亩。”张居正的父亲张文明,字治卿,号观澜,20岁时,补府学生,参加过7次乡试,都落第而归。这种执着追求的精神,对张居正的性格有一定的影响。张文明22岁时,生子张居正。
张居正的长子张敬修在《太师张文忠公行实》中记叙:一天夜里,张居正的母亲赵夫人忽见室内有火光,光亮一直照天,随后,一个五六岁的童子,身着青衣,自天上冉冉而下,来到屋中,绕床左右,之后,赵夫人遂有身孕。这个故事,大约是赵夫人在张居正显贵以后编出来的。因为中国古代人往往相信,大人物的出世是上天有意的安排,必有异常的征兆。张敬修又记,张居正出生前,张镇梦大水弥漫,流溢庭下,张镇急忙问仆人,水是从哪里来的,仆人回答说,水是从张少保的地里流出来的。同夜,张诚也梦见月亮坠入壅中,满壅光亮,随之一白龟浮上水面。古人多笃信梦兆,而有成就的大人物,他们发达以后,出生时的梦兆,便被着意加以渲染、附会,这在历史上是常有的事情,甚至在史书中也不乏此类记载。张诚以白龟应月精之瑞,遂给曾孙取名白圭,与白龟谐音,表明了对这个孙儿的厚望。
张居正“少颖敏绝伦”。二岁时便显得与众不同。一天,他的堂叔龙湫在读《孟子》,见乳母抱着张居正在旁,便开玩笑地说:人们都说你聪明,你能认得“王曰”二字,那才是真聪明呢。过了几天,乳母抱张居正来时,龙湫将张居正放在膝上,要他认读“王曰”二字,张居正居然熟练地认读出来了。事情传扬出去,于是,乡里皆以张居正为神童。5岁时,张居正开始读书学习,他天资聪明,博闻强记,10岁便通晓六经大义,以才学出众,在江陵一带颇有名气。
嘉靖十五年(1536年),12岁的张居正,来到荆州府参加考试,考试之后,荆州知府李士翱以为张居正人才难得,遂格外垂青。他认为,张居正名字中“白圭”二字不妥,亲自为之更名“居正”。会当湖广学政田顼来到,李士翱便在田顼面前,极力称许张居正。田顼爱才,立即召张居正来面试,出的题目是“南郡奇童赋”,张居正才思敏捷,不假思索,挥笔立就,无所改动。田顼阅罢,惊异地对李士翱说:“太守试以为孺子何如贾生?”李士翱回答说:“贾生殆不及也。”贾生即贾谊,西汉著名的政论家,所著《过秦论》等,为西汉鸿文,少即有博学能文之誉,颇为后世文人推重。这一次考试的结果,张居正补府学生。当时,田顼恰好得到一部唐北海太守李邕《南岳碑》的摹本,尚未读完,即以此赠张居正,以示格外器重,并且满怀希望地说:“你的才具,将来要超过北海了!”这是鼓励,也是伯乐的识人。
在张居正生活的时代,读书人通过科举考试,由举人而进士,步入仕途,这是他们追求的生活道路,也是他们施展才干、实现政治抱负的途径。嘉靖十六年(1537年),少享高名的张居正,踌躇满志地来到武昌应乡试,这一年,他才13岁。然而,这一次,也遇到了挫折。以张居正的学识和才华,中举应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他偏偏遇上了湖广巡抚顾璘。顾磷是当时文坛有名的才子,他对人才的培养有自己的看法,他以为,少年才子固然好,但是早熟的天才少年,如果成长过于顺利,容易轻躁、恃才傲物,反而有碍于以后的发展,甚至因此断送无量的前程。出于对张居正的爱护,顾磷特地对监试的冯御史交待道:“张孺子天授,即令早在朝廷,宜亦无不可。然余以为莫若老其才,他日所就,当益不可知耳。此使君事也,使君其图之!”冯御史自然十分尊重顾璘的看法,尽管湖广按察佥事陈束欣赏张居正的文才,主张录取,冯御史还是拒绝了。就这样,张居正落第了。
三年之后,16岁的张居正再应乡试,成功而归。16岁的举人,毕竟还是少年得志。此时,顾磷以大司空在安陆督建献皇帝陵园,张居正感激他的关照,特地前去拜谒。顾磷对张居正说:“你来看我,我很高兴。大器晚成,是指中材而言,你不是中材,我耽误了你三年,我希望你立志做伊尹、颜回,千万不要以少年秀才自负!”临别之时,顾磷亲自为文相赠,并解下所束的犀带赠予张居正,说道:“君异日当腰玉,犀不足溷子。顾磷对张居正的殷殷关切之情,给张居正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后来在致赵麟阳的信中还追忆此事,历历在现,仆昔年十六,大司寇东桥顾公,时为敝省巡抚,一见即许以国士,呼为小友。每与藩臬诸君言:‘此子将相才也。昔张燕公识李邺侯于童稚,吾庶几云云’。又解束带以相赠曰,‘子他日不束此,聊以表吕虔意耳’。一日留仆共饭,出其少子,今名峻者,指示之曰,‘此荆州张秀才也。他年当枢要,汝可往见之,必念其为故人子也’。仆自以童幼,岂敢妄意今日,然心感公之知,思以死报,中心藏之,未尝敢忘。”顾磷可谓善识人、善育才,而起自寒门的张居正,由于巡抚的特别器重和鼓励,也增添了更大的信心和动力。
嘉靖二十三年(1544年),张居正入京会试,落第而归。这一次的挫折,证实了顾磷的看法是对的。少年名士难免于自傲,影响上进。张居正后来对儿子张懋修讲到此次失败的原因,说自己“昔童稚登科,冒窃盛名,妄谓屈宋班马,了不异人,区区一第,唾手可得”。所以他对顾磷抱着终生的感激之情。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张居正再次入京参加会试,会试通过后,又经殿试,中二甲进士,选庶吉士。这一年,他23岁,从此,张居正跻身政坛,开始了他坎坷而又辉煌的政治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