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晓峰的办公室很宽敞,里面的摆设大气而简约,隐隐透着低调的奢华,暗示出主人不俗的品味。我拄着小花在医院给我弄的拐杖,金鸡独立地站在他宽大的办公桌前。他低头批着一堆文件,见到我,也不打招呼,也不让我坐,目光冷冷飘过我的面颊,低头继续批阅他的文件。
我本来对自己的过失歉意满满的,可刚刚进公司的时候,几个势利小人或暗自高兴或假装同情的神情已经让我很恼火了。现在见他这幅摸样,心里不禁更加好气,但又不能发作,谁让我理亏在前呢。毕竟,我这次的失误,可能会砸了面前这个斯文男人的饭碗。态度,我必须注意自己的态度。
我就这么站了十几分钟,谭晓峰终于将面前的文件合起来,缓缓抬头看着我。
我舔舔嘴唇,把心一横:“谭总,对不起。我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句对不起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您要怎么处置我,我都无条件接受。另外,如果还有补救的办法,我一定会尽力。”
他摸过身边的杯子,吮一口,喉结轻轻一动。这男人不抽烟,斯文干净,文人出身,他身上散发着一种书生才有的独特的高贵气质。又因为做报社领导多年,那书生气质里又混杂着在官场混迹的淡淡痕迹,让人觉得这男人既风流倜傥又高高在上。
“佳妮,你坐吧。”他伸手一指旁边的沙发,声音浑厚好听。
“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不用跟我客气。”我抱着必死无疑的壮烈。
“佳妮,如你所想,这件事情很严重,我也很头疼。”他微一皱眉,话语严厉,却被他说的温婉而不激烈,显示出他这个层次应有的素质,“我一整夜都在想补救的办法。”
他说完看着我的脸,我想他一定是看到了我脸上的愧疚神色,叹息一声,缓和了语气:“佳妮,每个人都会犯错误,有错就改也确是一句至理名言。但不是每次亡羊都有补牢的机会——也许你只有唯一的一只羊。”
他的话我何尝不明白,但除了沉默我还能做什么呢?我现在脑子很乱,声音也低了下去:“谭总,我很抱歉,我一定会想办法尽量弥补。”说到最后,我的声音已经低到只有自己能听到了。
“佳妮,你在报社的表现一向很出色。这次的事,我相信也是事出有因,否则你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他的包容让我感动,“其实,补救的办法也不是没有。”他顿一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一听到还有办法补救,我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疑问冲口而出:“什么办法?”
谭晓峰看看我受伤的脚踝,面露难色:“过几天安卓公司有一个年会,到时候詹姆斯也会参加。如果你能去跟他当面道歉并解释原因,也许~~~”
“没问题,我可以去跟詹姆斯解释。”我想也没想,一口应承下来。
“佳妮,你的脚受了伤,你确信你方便?”谭晓峰疑惑地看着我。
我这才想起自己的脚崴了,近几天都不可能活动自如。但是为了报社的前途,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管不了那么多了,一咬牙,生生吐出一句:“没问题,我可以。”
“佳妮,这是最后的机会,我不希望出任何差错。如果你不确定自己可以以最好的状态出现在詹姆斯面前,我宁愿你不要试。”谭晓峰的语气里有很不放心的意味。
“谭总,请相信我,我沈佳妮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
“好吧。”他思衬片刻,也许是觉得除此之外,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好点头同意,“詹姆斯喜欢拉丁,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你,准备一下。”
从谭晓峰的办公室出来,一阵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跟着这声音出现在面前的是吴娜娜那张浓妆艳抹的脸。
“呦,这不是我们的大英雄沈佳妮吗?”她巧笑盈兮,冲我伸出一个大拇指:“你真牛!这么牛的事儿,咱们报社也就你沈佳妮有种做得出来。”她扑着厚厚粉底的脸上堆着皮笑肉不笑的欠抽表情。
我不打算理她,拄着拐杖,艰难前行。她却也不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这么好的奚落我的机会:“哎,沈主任,别急着走啊。”她刻意喊我‘沈主任’,语气里满是挑衅。
之前副总的位置让她垂涎已久,费尽心机,现在,她美梦成真,却仍不忘要来奚落我这个曾经的劲敌,如今的“手下败将”,这女人真是可恶到了极点。想到她为了得到这个位置所做的那些龌龊事,想到那天晚上在楼梯上碰到她时,她口无遮拦地说出的那么多以自己为‘猪脚’的荤段子,我不禁怒火中烧,心里一阵恶心。
“吴娜娜,你有事吗?我很忙,没工夫在这儿跟你打嘴架。”
“哟,沈主任,都这会儿了,您还忙呐?您忙什么呀?忙着办离职手续吗?”她‘咯’一声甜笑,伸手妩媚地撩一下染成棕黄色的头发,口气一转,“你叫我吴娜娜,我现在可是你的上司了,沈主任,怎么着,你也该叫我一声吴总吧。”
“叫你吴总多见外,叫吴小姐更合适。”小花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他的话很有内涵,聪明如吴娜娜,当然明白他话里的深意,粉白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唇都紫了,良久咬牙道:“这帅哥是谁呀?沈主任,看来我还真是小瞧你了,你勾三搭四的本事还真让我望尘莫及呢。”
“真是谦虚。”小花咕哝一句,不再理她,扶着我说,“佳妮,我们走吧。”那意思明显是在说:甭搭理她。
吴娜娜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对方还是个超级帅哥,而且,还是在我沈佳妮面前。看样子她是根本不记得那天晚上遇到我们的事情了,似乎认定是我在小花面前说了她的坏话,尖声问道:“沈主任,这帅哥好像对我有误会吗。”说完挑逗地看小花一眼。
我懒得搭理她,小花扶着我,客气地对她说了句:“对不起,请让一下。”说完头也不抬扶着我进了电梯。
身后,吴娜娜气急败坏的一跺脚。
“你们头儿怎么说?”出了办公楼,小花问我。
“我的脚多久能好?”我答非所问。
“半个月左右吧。”小花疑惑,“问这个干嘛?”
“我要跳舞。”
“什么?”小花一定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要跳舞。”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重复。
把刚刚谭晓峰和我的对话一五一十对他说了,看着他的眉头慢慢锁成一个高高隆起的八字。
“帮帮我。”第一次这样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我这次真的需要他的帮助。
小花无奈地看着我,许久不说话。我因为等着他的答复,不得不仰头看着他的眼睛。这才发现,他的眼睛那样好看,黑亮的眸子在浓而密的睫毛下面显得炯炯有神。此刻,他看我的眼神那样温柔,让我觉得自己就要化在他那温柔的目光里了。
“好吧,我尽力。“良久,他才缓缓吐出这几个字。
他的话一出口,我就笑了。这个男人,此刻,不,任何时候,都能让我如此安心。
我按照小花的话,请了两天假,在家积极做踝关节康复按摩,希望自己的脚能在安卓公司年会前恢复行动自如。这样的康复按摩做了两天,我接到了董胖的电话。
“佳妮~~~”董胖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激动,尖细的嗓音伴着夸张的颤抖,“你真好命!”
“怎么了?”我被他的声音腻到了,直想吐。
“哎呦,有这么有来头的朋友,还跟我这儿装什么呀?”董胖鄙夷地说。
“哪儿跟哪儿啊?什么朋友?”我摸不着头脑。
“哼哼,还装,死相!”我几乎能想象得到电话那头董胖翘起兰花指的‘可爱’摸样了。
“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这儿还忙着做康复按摩呢,不说算了,挂了。”我开始不耐烦。
“哎哎,哎呦,佳妮,你还做什么按摩啊?你的事情已经解决啦。”董胖大呼。
“解决了?”我彻底懵了。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啊?”董胖对我的反应几乎到了不可置信的地步,“安卓公司和我们今年的合同马上就可以谈啦。”
“什么?”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别逗了,这玩笑一点意思都没有。”
“谁跟你开玩笑了?”董胖大叫,“安卓公司中国区的副总给你说的情,说是你的老相识,用自己的人品担保你的失误不是故意为之。”
“谁?”我的脑袋有瞬间的短路,我什么时候结识了安卓公司中国区的副总?安卓公司中国区副总是谁啊?
“对方说请你今天下午两点去他办公室面谈。”董胖神秘兮兮地说,“谈今年的合同。”
“可我不认识什么安卓公司中国区的副总啊。他叫什么?”
“中文名不详,英文名爱德华。”董胖拖长音调说。
“爱德华?”我重复着这个和我没有任何交集的英文名,脑子里一团浆糊。
“哎呀,佳妮,别想了,让你去谈你就去吗,管他是爱德华还是恨德华呢?是谁,去了不就知道了吗。”
也是!抬手看一眼腕表,十一点整,离对方给的时间还有三个小时。我不敢马虎,迅速选衣服,沐浴更衣,吹头发,化妆,一整套动作下来,时间已经是一点整了。胡乱在楼下的快餐店吃了个汉堡,就打车直奔安卓公司中国总部。
安卓公司中国总部——安卓大厦位于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我走进宽敞的办公大厅,报上我的名字,前台的那个漂亮女孩笑吟吟地告诉我他们老总正在楼上办公室等我。
电梯在整座大厦的顶层停下,我在写着“中国区副总经理”的办公室门前犹豫了一下,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抬手敲门。
门禁“啪“地一声打开,我推门进去,亮色的办公室里,整洁清爽,色调清新,那布置让我一下子想起一个人,心头猛地一紧。抬眼去看坐在宽大办公桌后面的那张面孔,我的心就像一朵开错了季节的蔷薇花,短暂的明亮过后渐次枯萎下去。
周扬的笑容,在看到我的那一刹那浮上脸颊。那笑容那样熟悉,因为熟悉,让人诧异,也因为熟悉,让人心碎。
我准备好的笑容僵在脸上,就那么怔怔地看着他,直到要把自己的眼泪看下来。
他起身,从桌子后面走出来,走到我的面前:“佳妮!”一样的人,一样的声音,可是此时此刻,却再不是从前一样的感觉了。
我不说话,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能做的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他走近我,伸出右手做出要握手装。我愣愣地一低头,他无名指上一枚款式别致的铂金戒指泛着淡淡的光泽,那光泽像一把把细细的钢针,密密地扎进我的心里,我的眼泪便再也忍不住了。
周扬的手,尴尬地停在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