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建粤伸手做出准备打车的姿势。
“你干嘛?”我明知故问。
“打车去那个什么路子航家啊。”他说。
我按下他伸出去的手臂,摇摇头说:“他家离这儿不远,我们走过去吧。”看他有些疑惑地看着我,又补充一句:“我刚刚吃得有点多,想走走消消食儿。”
他放下手点点头:“哦。”
路子航的家离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确实不远,但也不是特别近,有几站路的距离,走过去要半小时左右。我想用这半小时理一理自己的思绪,这次去找路子航,不管美琳在不在,最后想成功脱身,估计都是要大费一番周折的,我要尽量想好对策才行。
看我一直闷着头不做声,花建粤以为我是为美琳担心,开解我道:“你不用太担心,我看姜美琳的个性挺开朗的,不像是会寻短见的人。”
“你不知道,”我说,“你不了解美琳。她看起来骄傲强悍,其实是个绣花枕头,内心其实比谁都脆弱,比谁都需要人呵护。况且,她妈妈就是得这个病死的。”
“她妈妈也是**癌?”花建粤微微惊讶之后,略一点头,“怪不得。”
“其实,美琳挺可怜的。”我扭头看着他说。
我缓缓地把上次没有给他讲完的关于美琳和路子航的故事继续讲完。
路家本来和阿伊莎留给美琳的那套房子挨着,他们做了二十几年的邻居。路子航和美琳,是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的朋友,即使算不上青梅竹马,也算得上是两小无猜。所以路子航和美琳的关系,是一种很难界定的关系,他们既亲密无间,又有着看不见的隔阂。美琳是路子航这辈子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爱过的女人。可她却不爱他,甚至明知他爱她,还故意伤害他。他为她几乎发了疯,可她就是那么不远不近、不咸不淡地跟他纠缠着,既不答应做他的女朋友,也不拒绝他的爱。她对他因为爱她而不得的种种痛苦视而不见,甚至不闻不问。她好像就是要这样和他暧昧到死。美琳好像一直没有意识到,路子航对她的爱已经到了无法遏制的地步。直到,路子航为她做出了后悔终生的事,毁了他自己,毁了美琳曾经深爱着的那个男孩。
其实美琳心里一直爱着的,仍然是我们的学长曲冠霖。那次被曲冠霖的妈妈抓住逃课后,曲冠霖就转学了。可是这并没有让两人断了联系。他们依然偷偷写信,周末见面。这样甜蜜的初恋一直持续到我们高中毕业。那段时间美琳和路子航的关系有些怪怪的,路子航对她和曲冠霖继续来往有些惊讶和愤怒,这让他们的关系一度很紧张。后来我们才知道,曲冠霖的妈妈能在美林家找到他们,是因为路子航给她带了路。
“所以,姜美琳就因为这个不理那个路子航了?”小花问。
“真这么简单就好了。”我苦笑着摇头。
真正让美琳开始痛恨路子航,并且躲着他的,是我们高中毕业后升入大学那一年发生的那件事。美琳刚升进大学,就收到了曲冠霖的分手信。美琳其实一直对学习挺不上心的,能考上大学,完全是为了能和曲冠霖在一起。曲冠霖高中毕业后考上了复旦大学,美琳本来想努力两年也考到复旦去的,但最终因为高考分数不够,只能报了本市的一所大学。好在上海离南京不远,所以她也不是特别担心以后见面难。就在美琳喜滋滋的认为她和曲冠霖的这种偷偷摸摸的日子终于可以结束,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和他公开恋情的时候,曲冠霖的分手信就像一把利刃,残忍地生生划破了她所有的憧憬和梦想。
美琳因此痛不欲生,她不明白之前一直好好的曲冠霖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跟她分手了?就在一个月前,他在给她的电话里还高兴地恭喜她考上大学,叮嘱她好好照顾自己呢。短短一个月,他怎么说变就变了?那时候还没到开学的时间,曲冠霖提前出发离开南京去了学校。这让美琳怀疑他有了别的女人。
于是,美琳让路子航和他一起去复旦‘捉奸’,她决心好好教训教训那个敢抢她男朋友的‘小贱人’。我那个暑假和父母去海南旅游了,所以没有和他们一起去复旦。我有时常常想,如果那个暑假我没有去海南,而是和美琳在一起,也许在我的劝说下,就不会发生那件后来让路子航和美琳都后悔终生的事。
“所以,这件事,也许我也有责任。”我喃喃地说。
“你别太为难自己,这事明显和你没关系。”花建粤口气肯定的说。
我看他一眼,继续给他讲当年那件轰动上海的“大学生暴力事件”。美琳和路子航气势汹汹找到复旦,一路打听下来,居然真的让他们找到了曲冠霖和所谓的‘小贱人’。当时曲冠霖正在学校附近一家超市里打暑期工,这是他上大学后一直坚持做的事。美琳看见他的时候,他正扶着一个身材娇小、面色苍白的女孩嘘寒问暖。
美琳当时眼睛都红了,大骂一声:“曲冠霖,你这个混蛋!”
她还没骂完呢,身边的路子航早已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对着曲冠霖的脑袋就是一记老拳,顿时就有鲜血从曲冠霖的鼻子里涌出。
“美琳?”曲冠霖显然没想到美琳会突然出现在面前,捂着鼻子有一时的愣神。他旁边的女孩尖叫着去擦他脸上的血,看得美琳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你这个孙子,敢欺负美琳,老子今天就废了你。”路子航见美琳哭了,情绪顿时失了控。对着曲冠霖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曲冠霖没什么准备,又先吃了亏,被打得有点蒙,对路子航的拳脚几乎没有招架之力,只躺在地上拼命护着自己的脑袋。
和曲冠霖在一起的那个女孩拼命尖叫着想拉开发了疯似的路子航,这让美琳更加坚信她就是导致曲冠霖要和自己分手的那个‘小贱人’。于是拉过那女孩,甩手就是一记耳光。那女孩看着就是一幅病怏怏的样子,被美琳这一巴掌打下去,居然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本来躺在地上挨打的曲冠霖一看见那女孩晕了过去,顿时来了力气,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推开眼里正喷火的路子航,对着美琳大吼一声:“你这是干什么?她有病!”说完就扑过去抱起那个女孩往医院跑。
美琳跟在他身后大哭:“曲冠霖,你这个混蛋!”路子航见不得美琳哭,美琳此时撕心裂肺的哭声让路子航完全失去了理智,他跑过去一把拦住抱着女孩的曲冠霖,对着曲冠霖的要害部位就是狠狠一脚,曲冠霖“啊”地惨叫一声,双手一软,那女孩就从他怀里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不一会儿,有鲜红的血液从女孩的头部汩汩流出。
曲冠霖疼的脸色惨白,双手紧紧抓着路子航的衣袖,一字一顿的说:“快,送她去医院,她有心脏病。”说完自己就晕了过去。
“后来呢?”小花听得有点出神,见我停下来,紧跟着问。
“后来他们才知道,那女孩和曲冠霖只是普通校友。那女孩有心脏病,家境也不好,每个暑假都留在学校打工,所以和同去打工的曲冠霖认识了。那天那女孩突然说心口疼,好像是心脏病犯了,曲冠霖只是出于同学的情谊想帮她而已。”
“这也太巧了。”小花感叹。
“是啊,世上就是有这么巧的事。当时的情景,让美琳觉得不亚于捉奸在床,路子航因为多年埋在心里的对美琳的爱和对曲冠霖的痛恨,使得他在当时出手很重,给曲冠霖带来了终身的伤害,他今后都不能再生育了。”
“那这构成故意伤害罪啊。”小花惊呼。
“是的,路子航因为这件事,做了四年牢。美琳也因为这件事被学校记了大过。路子航的父母都在税务局上班,如果不是因为美琳,他大学毕业以后进入税务系统并不难,那样的话,他一定会有一份条件优渥的生活。可惜,因为一时冲动,闯下了这样的大祸。”我心头有隐隐的痛,他曾经也是花一样的男子啊,如果不是为了美琳,他今天何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
“那那个女孩呢?”花建粤是指那个有心脏病的女孩。
“那女孩后来没事,头部受了伤,在医院躺了一段时间就好了。倒是路子航的爸爸,在赶去上海看他的路上,出车祸死了,路子航为此痛不欲生。”这些陈年旧事,看似久远,可是现在说起来,仍然历历在目,真实地让人心痛。
“哎,这哥们,也够可怜的。”小花长叹一声。
“后来路子航就一直恨美琳,觉得是美琳害死了他爸爸。他出狱后一直意志消沉,四处找美琳的麻烦,美琳因为他丢了好几份工作了。美琳呢,也恨路子航,因为他对曲冠霖出手太重,害了他一辈子。后来美琳一直躲着路子航,其实,美琳心里对他也有愧疚,说白了,她是不敢面对他。”我无奈地叹一口气。
“姜美琳终究还是喜欢你们那个学长。”小花叹道,“那曲冠霖为什么要跟她分手呢?”
“他们家要移民,他起初不肯。后来他妈妈拿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威胁他说他要是再和美琳来往,就死给他看。他被逼无奈,只好答应了。但他跟父母说好了,要等美琳考上大学以后,再跟他们去新加坡,他怕美琳因为他放弃学业。”其实曲冠霖是个不错的男孩,我心里从没怀疑过他对美琳的真心。
“真是一对苦命鸳鸯。”小花语气沉重的说,“那路子航现在还住在美琳家隔壁吗?”
“不是,美琳家的那套房子很多年前就租给别人了,她自己另外租房子住。这几年为了躲路子航,她经常换住处。路子航家呢,因为出了那样的变故,路妈妈说再也不想见到美琳了,前几年也搬了家。我们现在要去的是他的新住处。”
我的声音渐渐平静了,这件事从头到尾看似都和我没有关系,但是我还是时常忍不住内疚和心痛,如果当年我没有去海南,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也许现在我们三个人还可以一起结伴去看郊游、去看海,去经历各自不同但各自精彩的人生。毕竟,美琳和路子航,他们曾经都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们曾经一起走过了那么多快乐的少年时光,那份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是多么弥足珍贵。现在,他们一个消沉堕落,成了可怕的瘾君子,另一个又重病缠身,下落不明,这怎能让我不难过?
我低着头不说话,耳边有沉沉的风声,我感觉鼻尖湿湿的一凉,好像有什么东西冰冰地落在了上面,摸一下,一滴水珠凝在手指上。借着路灯昏黄的光线,我看到有大朵的雪花缓缓从空中飘下。
“下雪了。”我惊喜地看着花建粤,伸手接住一朵朵雪花。那雪花很大,鹅毛一般,落在我的手心里,瞬间化成一颗水珠,在灯光下闪着梦幻般的光芒。
“冷吗?”他顾不上看雪,只关切地问我。
“不冷。”我有点兴奋。
“可你是怎么知道那个路子航的新家地址的呢?”他搓搓手,口气里似乎对路子航总有一种成见,每次提到他都是‘那个路子航’。
“有一次他喝醉了,去我那儿找美琳,是我把他送回家的。”
“佳妮,”他突然喊我。
“什么?”我回头看着他问。
“你~~~”他开始支支吾吾的。
“有话就说,你什么你?”我就见不得他这幅支支吾吾的娘们样子。
“你以后别单独见那个路子航,更别单独送他回家。”他说完脸上居然有些腼腆的神色,“他要是再找你麻烦,你就打给我。”他把手摆成电话的姿势,大拇指放在耳边,小拇指放在嘴边,比划着对我说。
我笑一下,故意刺激他说:“打给你干嘛?你一介书生,打不过他的。”
“我打不过他?”他也不恼,不急不慢的说,“下次找机会跟他比划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