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玄奘别了石槃坨,继续向茫茫戈壁进发。在后来他的徒弟慧立等人所写的《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后文均称为《慈恩传》)中,有这样的描述:
“自是孑然孤游沙漠矣。唯望骨聚马粪等渐进。顷间忽有军众数百队满沙碛间。乍行乍止。皆裘毼驼马之像。及旌旗槊纛之形。易貌移质倏忽千变。遥瞻极着。渐近而微。法师初睹谓为贼众。渐近见灭乃知妖鬼。又闻空中声言。勿怖勿怖。由此稍安。”
这段文字,描述了玄奘初入戈壁时的情景,大意是说:他骑着那匹赤色老马,孑然一身向沙漠深处走去。老马果然识途,哪里有马粪白骨,它就驮着法师往哪里走。前面似乎传来一阵响动,玄奘抬起头,猛然见几里远的前方,滚滚黄尘裹挟着千军万马扑面而来,战马嘶鸣,旌旗飞舞,隐隐约约可闻可见。正当玄奘惊得不知所措之时,黄尘和马队须臾之间又消失得干干净净,一个声音在空中响起,而且越来越远:“不要害怕!不要害怕!”
这里所描写的戈壁上的“千军万马”,现在看来,应该是“海市蜃楼”,不要说是在那个没有科学的年代里,即使是现在,一个有丰富科学知识的人,独自一人处于此情此景,未免也要吓出一身冷汗的,也许你知道那是光线透过不同密度的空气而产生的光学效应,可整日的孤独造成的心理压力,也会令你恐惧不堪,玄奘似乎没有害怕,至少《慈恩传》中没有这么写,相反,他还听到了“勿怖勿怖”的声音,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他西天取经的愿望,是发自灵魂深处的,他会把一切的一切,都变成对自己有利的因素。
约莫走了八十余里,玄奘看到了第一个烽火台,为避免被台上的兵丁发现,玄奘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天黑后,玄奘牵马向前,来到烽火台附近。
如果不是因为取水,玄奘完全可以绕过烽火台。这戈壁上的五烽,就是建在五个水源地旁,每烽之间有上百里,正好是行路人需要取水的所在,所以尽管没有类似长城这样的屏障,人们也无法绕它过去。
玄奘趁天色黑暗,牵马来到烽下的泉边,先将马饮好,玄奘刚取出皮囊准备盛水,突然一箭飞来,从身旁飞过,差点射中膝盖,没容玄奘作出反应,又一支箭从身体的另一侧飞过,看来烽上的人并没有想射死玄奘,只是吓唬他一下。玄奘这时心里很清楚,自己被烽火台上的兵丁发现了,如果回头跑,就是不被射死,也会渴死在前行的路上。稍加思索,玄奘便大声呼喊:“我是僧人,从京师来的,请不要射我。”随即牵着马向烽火台走去。
台上兵丁打开门,放玄奘进来,管第一烽的校尉名叫王祥,王祥让士兵点起火把,认真打量后说:“他确不是我们河西的僧侣,像是从京师来的。”就问玄奘准备到什么地方去。
玄奘反问道:“校尉没有听凉州人说过有个叫玄奘的僧人准备到婆罗门求法去这件事吗?”
王祥回答:“听说玄奘法师已经向东返回去了,你是何人?为何到此?”
玄奘从马鞍上取出为西行求法上给朝廷的章疏及朝廷颁发的度牒给王祥看,王祥这才相信面前的僧人就是玄奘法师。王祥迟疑了一下说:“西方朝圣路途艰难险阻太多,法师终究是到不了那里的。你虽有度牒,私自出境也是违法,不过我不想加给你任何罪名,我也是佛门弟子,是敦煌人,这样吧,现在我将你送到敦煌。那里有个张皎法师,钦贤尚德,见到您会很高兴的,请你一定去他那里。”
在当时,各地的佛教信徒很多,谁如果能请到像玄奘这样的法师来到自己的故乡,那是一件很荣耀的事,王祥便是这种想法。
听到王祥这样的处理办法,《慈恩传》记载了玄奘回答的一番话:
“奘桑梓洛阳少而慕道。两京知法之匠。吴蜀一艺之僧。无不负笈从之穷其所解对扬谈论。亦忝为时宗欲养己修名。岂劣檀越炖煌耶。然恨佛化经有不周。义有所阙。故无贪性命。不惮艰危。誓往西方。遵求遗法。檀越不相励勉专劝退还。岂谓同厌尘劳共树涅盘之因也。必欲拘留任即刑罚。奘终不东移一步以负先心。”
这可谓是一段慷慨陈词,其大意是说:“玄奘家住东都洛阳,从少年时代起就仰慕佛教。洛阳长安的宗匠,东吴西蜀的高僧,我无一不去拜师求教,穷其所解。如果仅仅是为着谈说佛法、修名立业,岂有不听施主劝告去敦煌之理?然而生平所遗憾的是,佛灭之后我国经论不齐,现有经论释义亦不完整,贫僧之所以不顾惜性命,不惧怕艰难,誓往西方尊求遗法,施主不仅不勉励,反劝退还,恐非助人为善之举。如果想拘留,我甘认刑罚,玄奘绝不东移一步以辜负早年许下的愿望。”细品这段话,里面有进有退,有软有硬,理直气壮,不容辩驳。
听完法师一席话,王祥深受感动,而且有些惭愧之色,他对玄奘说:“弟子有幸遇到法师,怎么能不高兴?今天已经晚了,法师一路辛苦,尽管放心在此休息一夜,待明天我亲自送你上路。”
次日早饭后,王祥让人为玄奘加足水,并送来一些食物,然后亲自带人将玄奘送出十余里地,最后指着前面的路说:“法师从此路走,可直接到达第四烽,那里的校尉心地善良,又是我的宗族,姓王名伯陇,到那里就说是弟子介绍您去的,保你安然无事。”说着说着流出泪来,依依拜别。
玄奘走了一天,夜间来到第四烽,惟恐遭到留难,他打算偷偷取点水再往前赶路。可到水边还未来得及取水,一箭早已飞到跟前,玄奘又像在第一烽那样边报姓名边牵着马向烽火台走去。入得烽来,烽官盘问,玄奘回答“贫僧欲往天竺,路经此地,第一烽王祥校尉告诉我从这里经过,让我在此找王伯陇尉。”烽官听后很高兴说:“我就是王伯陇。”于是攀谈起来,再没有盘问其他,留宿一夜。第二天,王伯陇给了玄奘一个装水的大皮囊,又送给他一些马吃的饲料。王伯陇告诉玄奘:“法师不必经过第五烽了,那人粗疏,为免节外生枝,可从这里去。百里之外有个野马泉,到那里可以加水。”
离开第四烽不久,玄奘进入了长八百余里的莫贺延碛,古地名叫沙河(今敦煌至哈密间的沙漠地带)。
这个莫贺延碛我们至今仍能看到,它千百年来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变化。如果你在兰新线上坐过火车的话,在甘肃省和新疆的交界处,就要穿过被称为“八百里戈壁”的戈壁滩,这就是当年的莫贺延碛。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砾石滩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每当大风掠过,黄沙滚滚,遮天蔽日。整个地区人迹罕至,一派荒凉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