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梅谷荪这日刚起来用过早饭,苏州府同知张大人便来了。
张大人与梅谷荪自年轻时代便是好友,只是一个未走仕途,一个虽走了仕途,却也走得不算顺利。好在这位张大人并不特别在意,因为颇有文名,也算是和梅谷荪齐名的江南名士。加之作官也有些清誉,喜欢提携后辈,所以在江南几省的名声甚好。另外,张大人还有个出名的事情,便是怕老婆。虽然文人风流,但是张大人从不敢真打真闹。
梅谷荪见张大人一大早风风火火地跑来,便打趣道,“张兄,是有什么风流债让嫂夫人发现了?这样着急跑来?”
张大人笑着说,“贤弟,莫开玩笑。不过,我真是为了一个女子而来,要贤弟帮忙才好。”
梅谷荪既好奇又纳闷,“这到奇了。你的风流债,我可帮不上忙。到时候嫂夫人问罪,我可吃罪不起。”
张大人摆手说,“你想哪儿去了,不是和我有关的。也不对,是和我有关,但是不是你想的关系。”
梅谷荪笑起来,“听起来此中大有意趣。说来听听。”
原来不久前张大人曾接到邻省的一份协找通告,说是某县内大户的少奶奶走失,望邻近各省的官府帮助查找,其家必有重谢云云。说是走失,其实就是私自跑了,只是因为面子上不好看,就说是走失了。
张大人当时看了,也不以为意,便放在一边了。谁知这日一早他从家里出来,门外居然有个女子跪下拦住他的轿子,本来仆从们要轰那女子,张大人怕有什么冤情,喝住了大家,出轿一看,见是个十分美丽的少妇。一向怜香惜玉的张大人便请少妇起来,问她有什么事情,为什么来找自己。
少妇谢过张大人,说道,“小女子姓杜,名岱眉。因为一直以来都听说,大人不但是个好官,而且是真正的名士,十分惜才爱才。小女子的这件事,非大人这样的人不能管,不愿管。”
一大早起来便有一为美丽的少妇如此奉承自己,张大人心里很是高兴,态度变得温柔了许多,而且少妇的话也让他十分好奇,不知她到底有怎样的故事要告诉自己。
少妇接着说道,“我自幼读书,自负诗书画俱佳。谁知因为父亲欠人债务,不得已嫁给了现在的丈夫。婆家虽然富裕,可是丈夫不学无术,和我实在不相配,这也就罢了。更可恨者是他有时侯还粗鲁地动手打我。小女子不甘心和这样的人过一生,如今家父已经过世,我再无牵挂,所以便趁婆家人不注意,偷偷跑了出来。因为原来就听说过大人的名字,也读过大人的诗文,心中觉得大人一定会帮我,而且苏州离我婆家也比较远,他们虽有势力,也未必能够到这里,所以我不顾路途遥远,特意来见大人。”
张大人一边听,一边赞叹,觉得眼前这个女子对自己简直就是知遇之恩。杜岱眉的一番讲述调动起张大人全部的护花之情,他觉得无论如何都要帮助这个女子。
杜岱眉又拿出一本诗集,呈给张大人说,“这是小女子的拙作,还请大人指正。”
张大人翻开,随便看了两首,点了点头赞道,“杜小姐自负的是,这样的诗句就是在江南才子中也属上乘了。”
“大人缪赞了。小女子才虽泛泛,也不愿意和不学无术动手打人的男人共度一生。”
张大人此刻不但觉得杜岱眉才华出众,而且行为举止不凡,她的勇气和勇敢就是须眉男子也未必做得到。他突然想起前不久收到的那张来自邻省的协找通告,又把杜岱眉的名字念了几遍,说道,“我想起来了,你的婆家确实在找你,还知会了邻近几省的地方官,我也已经看到了他们的协找通告。”
杜岱眉听了一惊,“想不到他们连苏州这边都通告了。张大人,您看小女子如今该如何自处?”
张大人想了想,“虽有通告,可是地方官不会为了这种事特别上心,除非有人举报或是你不小心让官府找到。可是你这样一个单身女子到处走,难保不被人发现。唯今之际,你住到别人的家里是最安全的,平白无故的,官府不会去搜别人家的女眷的。”
杜岱眉仍就很发愁,张大人的主意虽好,可是她举目无亲的,能去谁家呢?
张大人当然已经想到这一点,自己家里是去不得的,张夫人绝不会让一个陌生女子住进自己家里。他猛然想到一个人,觉得那里才是杜岱眉最好的去处。
于是,张大人对杜岱眉说,“杜姑娘,我先给你安排一个住处暂住几日。我有一位挚友,叫梅谷荪,他的诗想必你也读过。我去找他,他家应该可以收留你。”
杜岱眉此时只能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张大人身上了,后面的事只有随他去安排,因此点了点头。
梅谷荪听完了前因后果,问道,“这女子果有才么?”
张大人笑了,“我就知道你会先问这个。我把她的诗集拿来了,你好好看看就知道了。”
梅谷荪接过诗集,接着说,“就算这女子值得张兄倾力相帮,可是我还是不明白和我有什么关系?”
张大人忙说,“当然有关系。你也知道,你嫂子的为人,别说是陌生女子,就是我的表姐妹她也容不下。我想,对杜姑娘来说,最安全的办法就是嫁人。可是杜姑娘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是知己朋友我也不方便说。再者,杜姑娘为了不和不学无术的丈夫在一起,下决心逃出来,这次怎么也要让她找个才子吧?我想来想去,梅兄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梅谷荪听了跺脚道,“使不得,使不得。张兄,你这实在是个馊主意。你是知道的,就是我现在的妾室,也是父母逼着才娶的,而且因为她是我夫人的陪嫁丫环,所以大家都无话说。我是绝无意再纳妾的。”
张大人一摊手,“那怎么办?我已经答应杜姑娘要帮她的。我到是想娶她,可是有心无力;想留她在我家中,也不可能。你如果实在不能娶她,也帮忙留她在梅家花园住下吧。”
梅谷荪想了想,“只要不用娶她,事情就好办多了。只是要找个什么借口留她住下呢?虽说我家夫人为人大度,我也不能无缘无故弄个年轻女子到家里来吧?”
张大人忙说,“我到想到一个法子,你就和弟妹说,杜姑娘是我的远房堂妹,红颜知己,因为我夫人善妒,所以请你帮忙安置。这样一说,弟妹自不会说你什么,也肯收留杜姑娘了。”
梅谷荪还是摇头,“不妥。你想,两家的女眷时常有走动的,难道嫂夫人来了看见不问吗?”
张大人很有把握地笑道,“这个容易,你嘱咐弟妹千万不要告诉我夫人就是了。我看杜姑娘才华过人,不如你就请她做贵府的闺塾师好了。如今江南的官宦或是大户的女子都很时兴请闺塾师。这样一来,杜姑娘在你府中也就有了名正言顺的身份。先让她安顿下来,她婆家也不能找她一辈子,过几年风头过去了,杜姑娘就可以再寻出路了。”
梅谷荪觉得有理,便说,“如今也只好如此。杜姑娘的事情只有你知我知,若有什么事情,你一定要出面来管,别说把人丢在我府中就完事了。”
张大人忙答应说,“这个自然。不过,我多说一句,等你见了杜姑娘本人,再读了她的诗作,到时就算我不管,你也会热心帮她的。”
梅谷荪笑道,“岂有此理。”
两个人商议妥当,梅谷荪便和梅太太说了。
梅太太有些踌躇,“我们和张夫人这么熟,若帮了张大人,将来她岂不是要怪我们?”
梅谷荪笑着说,“只要不和她说,她也不会知道。我们请杜姑娘作闺塾师,名正言顺地呆在梅家,她不会起疑的。”
梅太太嗔怪道,“你们男人之间就是喜欢互相回护这样的事情。张夫人管得那么严,张大人还是偷腥,我替张夫人不值。”
梅谷荪忙嘱咐道,“我知道你和嫂夫人素日相厚。其实,这位杜姑娘还没有答应张兄,只是遇到些难处,请张兄帮忙罢了。你来日见到杜姑娘,不要因为嫂夫人的缘故轻慢她。”
这些话并不是张大人和梅谷荪商量好的,梅谷荪觉得若让梅太太把杜岱眉当作张大人没处安置的外室来看待,实在太委屈她了。
梅太太听了会意说,“我自然不会。原来张大人是一厢情愿的,只怕是趁人之危也说不定。要是这样,等我和杜姑娘熟悉些,到可以劝劝她,帮帮她,让张大人不能遂了愿。这样我也就对得起张夫人了。”
梅谷荪也不好多说什么,反正只要梅太太肯收留杜岱眉,让她在梅家花园住些日子,他这个忙也就算帮到了。
果然过了两日,杜岱眉便来到了梅家花园。张大人只派人送她过来,自己却没有露面,所以梅家所有人除了梅氏夫妇没有人会想到杜岱眉和张大人有什么关系。
梅谷荪这两日也拜读了杜岱眉的诗集,一见之下,觉得文如其人,是那种看似柔弱,眉宇间又透着刚毅的女子。恰如张大人所料,梅谷荪见了杜岱眉本人后,的确也生出无限护花之情,加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那个秘密,虽是初见,已经仿佛是旧相识了。
既然说好是请杜岱眉作闺塾师,梅太太便把她安排在梅素姐妹的住处。梅素本来奇怪父母怎么突然给她们请什么闺塾师过来,等到见了杜岱眉后,她也很喜欢,觉得有这样一位温婉秀丽的女子作老师也很不错。
杜岱眉从此便在梅家花园安顿下来,平时不过教教几个女孩子诗文,她看梅素的文章见识并不在自己之下,所以也不以老师自居,大家常常一起讨论切磋,相处得极为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