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珍珠她们走了,沈遥青责备姜怀说,“姜兄,今日不管什么原因,你动手打人都是你的不对。”
姜怀十分沮丧,说道,“我知道。沈兄,你是了解我的。我长了这么大,别说打人,连小虫子都没打过,没想到,平生第一次打人,打的却是最不可能的珍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若是别人说那些话,我再生气也能忍得住,偏偏那些话由她说出口,我就气愤到没有办法控制自己,那个耳光也把我自己吓了一跳。我现在后悔死了,真想把自己的手剁下来。”
沈遥青看姜怀已经后悔莫及,便开玩笑说,“正是“当时心已悔,彻夜手犹香。”今天你可以亲身体会李建勋的诗句了。”
梅素在旁插话说,“姜公子这么难过,你还开他的玩笑。不如我们先出去,让姜公子也好冷静冷静,看回头怎么向珍珠道歉。”
姜怀点头表示赞同,这样梅素便和沈遥青来到舱外。
梅素叹了口气说,“看来姜公子虽然执着于珍珠,珍珠对他也不是没有感情,可是他们终究不是很投契,也算不上两情相悦。”
沈遥青听了便问,“以姑娘的意思,怎样才算投契?”
梅素表情坚定地说,“‘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应该有这样的境界,方是真正的两情相悦吧。”
这样的话从看上去弱柳扶风的梅素的口中说出,让沈遥青有一种很震撼的感觉。两个人都突然沉默不语,似乎在细细品味遗山先生这句至情至性的诗句。
梅素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和一个只见过几面的男子在谈“情”,一下子红了脸,她忙转移话题,问道,“你是刚从西园寺回来么?”
沈遥青点了点头,也忍不住问道,“梅姑娘如今好像和苏姑娘很熟似的?”
梅素笑了笑,“是,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苏姑娘才貌双全,就是女子也会仰慕她。”
沈遥青欣赏她的这个说法,他知道自晚明以来,江南名妓文化盛行,如今虽然不如前朝,官宦文人的家眷与修养高的名妓建立友谊也不是很稀奇的事情。
梅素这时忍不住脱口而出心里憋了很久的一个问题,“沈公子常驻留的地方,实在在世人的意料之外。”
沈遥青会意,“我知道姑娘的意思。世人未必能看真懂它们,青楼可能没有那么肮脏,寺庙也非一尘不染。我在这样两个地方之间游走,是因为我没有其他更合适的地方可去。”
梅素觉得他的话大有深意,似乎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悲凉。她很温柔地说,“公子必然经过常人没有的经历,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沈遥青几乎没有和人提起自己的过往,那是他心中最大的伤痛,可是不知为什么他觉得今天很想对梅素说说。
“五年前,我的生活虽然不敢说是精舍骏马,鲜衣美食,也像姑娘这样,富足而无忧无虑。家父官至从五品,也颇有文名。我一直深得父母宠爱,年纪轻轻,已中了乡试的秀才,还向高人学过一些功夫拳脚。”
梅素点了点头,从第一次见到沈遥青,她就觉得他应该是有过那样的生活的,不知是怎样的人生巨变,让他落入今天的境地。
沈遥青接着说,“也许姑娘没有听说五年前发生在江西的一场**案件。比起当年的明史案,在本朝来说,并不算是牵连很大的。家父本来和这件事毫无关联,可是他们在主犯家中搜出两封来自家父的信件,其实是极平常的普通来往的信件。没想到,家父竟因此不幸完全卷入案中,马上被判革职入狱抄家。家父这一生心气极高,诸事顺利,突遭横祸,竟然死在了狱中。家母因为受不了这个打击,也在当年去世了。”沈遥青说到此处,已经哽噎难言了。
梅素把自己的手帕给他擦泪,自己其实也早已泪眼婆娑。沈遥青的身世让她有一种人生无常,祸福难料的巨大的悲哀感。她劝说道,“是我让公子想起这样的伤心往事了。若是太难过,还是不要再提吧。”
沈遥青平复了一下情绪,“没关系,我这些话憋了几年从未对人说过,说出来也是一种发泄。父母双亡后,我用剩下的一点家产为他们办了后事。族中的人生怕受到牵连,我也不愿和他们有什么来往,因此我打算离开那里,本来也想不好去哪里做什么,家里的老管家多年前在苏州曾买了一个小院子准备将来养老用,见我这样,于心不忍,带着我来了苏州,住在他的家里。另外几间房租了出去,这样大家也不至于饿死。”
梅素叹息说,“原来如此。只是公子又怎么和苏姑娘她们如此熟鲶?”
沈遥青接着说,“我已是罪人之子,从前父母为我设计的道路已经无望,我也无心再走那条路。我不想重复家父的人生悲剧,可是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便整日到处游逛。说来也巧,珍珠那日正被一个小混混纠缠,我上去三拳两脚帮她解了围。后来就和她们几个都认识了。妈妈看我会些功夫,就让我充当她们的护院,尽些保护之责。我慢慢也知道她们每个人的身世,觉得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所以现在更以朋友相待。”
梅素想不到沈遥青年纪轻轻便经历了如此巨大的人生变化,更怜惜他孑然一身的孤苦。
沈遥青见梅素默默不语,笑着说,“拉拉杂杂说了这么多,让姑娘听烦了吧。”
梅素摇头说,“怎么会?只是我看沈公子和我哥哥的年纪也差不多,却有如此悲苦的经历,不能不让人拘一把泪。”
今天因为珍珠的事情,两个人意外地有机会作了一番长谈,一下子觉得亲密了很多。沈遥青看天色不早,劝梅素早点回家。梅素上了轿,沈遥青骑着马在后面悄悄跟着,直到看着她进了梅府方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