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梅太太忙了两天帐目,这日正在闭目养神,梅谷荪匆匆进屋来,手里还拿了封信。梅太太本来也没真睡,见丈夫进来,便起身问,“谁来信了?”
“是妹妹从云南来的信。”
原来三年前,梅谷荪的妹夫官授云南道,带着家眷都去了云南。妹妹梅谷媛不时来信抱怨,说过不惯云南的生活,无论饮食居住都不习惯,天天盼着能调回江南一带。
梅太太听见是小姑子的信,笑道,“妹妹又抱怨了吧。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调回来。”
梅谷荪说,“今儿的信不同以往,妹妹的意思好像妹夫有机会能平调回苏州。”
“那不是很好么?妹妹不是天天盼着呢吗?”
“只是说有可能,也还没最后定。这种事情常常有变数的。”
梅太太笑着说,“总归是好事,你不要给她泼凉水,回信替她高兴一下。对了,你来的正好,我正要和你说呢,梅怡的婆婆说话也走了好几个月了,我的意思要去西园寺为她做做法事。吴老爷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我想好好安慰一下姐姐的亡灵。”
梅谷荪听了说,“到是你想得周到。”
“我想着妹妹和宁儿自来了苏州,天天不过呆在梅家花园,哪里也没去逛过。正好趁这个机会出去逛逛,所以我们到时在寺里要住两个晚上,那边也凉快些。家里所有事情就让文鹃来管,我也很放心。”
梅谷荪表示赞同说,“很是。我一直疏忽,到没想到这一层。小妹和宁儿就是想出去,咱们不提,她一定怕麻烦咱们,也就不说了。你们女眷平常出门机会少,这次就都一起去逛逛。一切随夫人安排就是了。”
梅太太叫了个丫环,让她把女眷们并管事的几个嬷嬷都请到正堂来。
半盏茶的功夫,大家都聚在了一处,一时亭堂之上花团紧簇,又加上女孩子们说说笑笑,甚是热闹。
梅太太把方才和梅谷荪商量的事和大家说了,别人还可,宁儿是最高兴的,早已忍不住问梅素她们怎么去怎么收拾东西。
梅家这样规模的出游活动虽然不多,但毕竟也并非没有。梅太太按照惯例吩咐几个管事的嬷嬷如何下去准备,其他人每人带一个自己的贴身丫环,也下去收拾自己的行李。
梅太太的意思是雇四辆马车,由府里的男仆来赶。自己带两个管事的嬷嬷坐一辆,云娘母女并各自的丫环一辆,梅素梅宛姐妹并各自的丫环一辆,另一辆车上放所有的行李。
家下众人听得吩咐,便开始忙碌起来。云娘她们其实到没什么可做的,最多不过告诉丫环带哪几件衣服。宁儿的行李自有百合替她收拾,梅素梅宛的丫环已经有些出游的经验,因而收拾起姐妹俩的东西也不费事。
宁儿尤自拉着梅素她们问东问西。“你们从前去过吗?西园寺好玩吗?远不远?”
梅宛想回房收拾东西,央求说,“怎么没去过?母亲和寺庙的主持熟着呢。姐姐放心,好玩得紧。明儿就出发了,姐姐就放过我们,也回去好好收拾行李吧。咱们要住两个晚上呢,别到时候姐姐发现这也没带,那也没拿。寺院里可没有预备咱们女孩子的东西。”
宁儿听了,只得罢了。这边云娘也催她一起快回蕉叶别院去,大家好一起收拾。
第二天一早,梅家花园门口便停了四辆马车。仆从们出出进进放东西,让一向幽静的小巷显得很是热闹。
梅太太看东西放的差不多了,便让丫环把女眷们请出来上车。
大家按照事先说好的安排,分别上了三辆马车。梅太太的车在最前面,然后是行李车,梅素梅宛的马车在最后面。
一行车马以中速向苏州的西面行来。大路上也不时有马车或是单人的马匹经过。宁儿把帘子掀开一半,一边欣赏沿路的风景,一边一看到有趣或奇怪的人或物便嚷嚷着让母亲来看。云娘连忙把帘子拉上,说道,“你这孩子,哪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宁儿生气地说,“干吗要充大家闺秀?胡家也好,梅家也罢,都不过是平头百姓,最多是不受穷的人家,和大家闺秀也扯不上啊。”
云娘拍了女儿一下,“你这孩子,懂什么,就是小户人家,也要尽可能把女儿养得像大家闺秀才是。梅家是世代书香,虽说现在是布衣百姓,在前朝也是做过大官的,家里的规矩都还在呢。别让你姨妈觉得你小家子气。你看,梅家的姐妹读过多少书,你又读过多少?”
宁儿更加不爱听,“我是书读得少些,又怎样?三妹妹有时侯不也疯疯闹闹的?姨妈为什么觉得我小家子气?就算她真那么想,又有什么关系?好不容易出来玩,又说这些话,好煞风景。”
云娘见女儿真的生气了,忙哄她说,“好了,好了,是为娘多嘴了。来,你把帘子拉开,接着看你的风景吧。只别动不动就叫我看。”
一旁的百合当然明白云娘的苦心,只是宁儿年纪小,好多事就是告诉她,她也未必肯照着做。
梅素梅宛的马车本来紧跟在云娘她们的后面,不知为什么却越走越慢。一开始梅素还不以为意,觉得这样慢慢行来,正可细细品味途中的景致。然而,她们渐渐便看不到前边云娘的马车了,梅宛有些着急说,“姐姐,我们的车走得也太慢了,她们前边的车都看不到了。是不是让车夫快一点?”
梅素听了有理,便撩开车帘说,“我们往前赶一赶,跟上姨太太的马车。”
驾车的男仆答应着,就准备抽打马匹。原来这男仆平时很少赶马车,只想着马走得慢了,狠狠抽它们自然就跑快了。这样想着,鞭子的力道就下得很猛,正在闲亭信步的马儿突然受了这么一鞭,着实被惊吓到,竟突然狂奔起来。
梅家姐妹二人在车内一下子坐不稳,身子剧烈摇晃起来。男仆一见了这情形,一下子慌了神,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破了胆。
恰在此时,一匹单人独骑突然从一旁蹿出,马上的人纵身一跃便坐在了男仆的身旁,这人动作迅速地用力拉住了马缰绳,马儿终于慢慢收起了方才的狂燥,徐徐放慢了脚步。
梅家姐妹也终于定下神来,梅素打开车帘,看到男仆失魂落魄地呆坐着,旁边一个男子正在拉着缰绳,便明白了一切。她高声对那名男子说,“是先生救了我们么?还请先生把马车停下来,受我们一谢。”
那名男子听见,头也没回说,“不必。您家的车夫这会儿还没缓过神来呢,我先替他赶一会儿再说。”
梅素忙道谢说,“这怎么好意思?先生若不与我们顺路,岂不要耽误先生的许多时间。您只要帮我们将马车停下便可。”
男子听了,说,“你们是不是去西园寺?巧得很,我和你们正好顺路。”
梅宛觉得奇怪,“您怎么知道我们是去西园寺?”
男子笑了笑,“这个不难猜,一般走这条路的女眷都是去那里。”
这样慢慢走了一会儿,男仆表示自己可以接着赶马车了。男子的马始终跟马车在并行,男子听见车夫这样说,便把缰绳交还给他,自己站起身,又一跃跳上了马背。
出于礼貌,男子临走前侧身面向梅家姐妹,说了声‘告辞’便准备策马前行了。此时梅素看到男子的脸,吓了一跳,失声叫道,“沈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