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正如张道人所说,他闻见那股香味时就已恢复神智,但连日的躲藏让他十分警觉,感觉处于陌生的地方,在不知周遭情绪之前,只得是继续装作未醒。却不想被人识破,好在听两人对话不像有恶意,这才没再装下去。
“哎呀,你终于醒了。”殷芷萱喜道,她忙从外屋将之前的那两个贴饼子拿进来,递上前说,“道长说你是饿晕的,我家也没什么东西,你就凑合吃些吧。”
武思隐抬眉看去,见眼前的女孩看着自己盈盈微笑,目光中的喜悦是发自内心对自己的关切。这些日子以来,他扮作叫花子东躲西藏,旁人看他俱是嫌恶之色,陡然见到这般温情一幕,让他忍不住对殷芷萱生出些亲切感。而且连日里武思隐也确实粒米未进,恰在此时,肚子又不争气的叫了一声,他也顾不得客气,一把接过饼狼吞虎咽起来。
殷芷萱见他吃的急,又从厨房舀来一瓢水给他喝了,武思隐照样接过来喝了个精光,竟是连一句谢都来不及说。
张道人在一旁看着未发一语,直到他吃喝完毕,才低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武思隐正抹着嘴,听见道士发问,心中不由一惊。如今官府到处张贴布告悬赏万两要抓自己,自然是不能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份。而且这道人看起来有些不同寻常,临时拼凑的谎言恐怕瞒不过去,反倒是更让人起疑。一番犹豫,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是不停挠着床单,故作拖延,希望想个恰当的说辞。
然而张道人却也不等他回答,便接着问:“你从哪里来?”
他仍旧不答。
“要到哪里去?”张道人又问。
武思隐根本来不及思考这么多,干脆低下头,铁下心来,不管对方再问什么,都不说一句话。
没想到张道人却没再问下去,而是转而对殷芷萱道:“殷姑娘,贫道有几句话要与这位小兄弟说。”
殷芷萱会意过来,“哦”了一声,忙道:“我去看看我爹回来没有。”说完,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张道人这才站起身,继续说:“两年前我曾上破天峰,到凌云观中探望故人,见观中有一年轻弟子资质奇高、修为精湛,众人皆推其为同辈之首,我看他与你年龄相仿,样貌竟也相差无几,听说他乃是镇国将军武虎的次子。”
武思隐听出话外之音,眼前这道人既然提到二哥,言下之意便是已经知道自己是谁了,便也不再遮掩,冷冷说道:“你既然已经知道我的身份,干嘛再问,直接把我绑了送到官衙不就行了,尿憋着撒不出来,非要费这些口水。”
张道人也不知道这孩子哪里学来这些俏皮话,但他终究修为高深,不会为此而动怒,轻声道:“贫道乃是方外之人,不插手凡间俗世,这些问题也并非是贫道要问,而是替小兄弟而问。”
武思隐也并非不明白,眼前的道人既然能上得凌云观,岂是一般的人物,自然不会贪图什么银两,刚才的话也确实有些冒昧。但他此时心境哪里还管的什么冒昧不冒昧,哼了一声,仍旧冰冰冷冷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张道人也不生气,只是继续说:“你遭此变故,已是没有了去处,被人知道身份还会有性命之忧,这三个问题恐怕不得不去想。你现今该是何人?过往之事如何处置?将来又有什么打算?总不能躲的了一时是一时,真的成了个要饭的乞丐吧。”
虽心下明白道人说的确实在理,可武思隐生性就是一副不服输的脾气,再说自己如今无家可归,父母兄弟生死未卜,自己沦落为乞丐一样,将来到底如何更是不可知。这话又恰恰戳到他痛楚,硬是冷笑道:“做个乞丐又怎么了,无忧无虑,一天讨来两个馒头也就饿不着,再大不了,就算死在街上,也好过整天提醒吊胆的过日子。”
张道人本以为经自己这么一提点,武思隐当是有所顿悟,不至于自弃消沉,没料到这孩子竟说出这样没骨气的话来,也不知道还要不要再说下去。正想要叹气,却听见武思隐哽咽一声,喃喃低语:“不管怎样,我都得去救我爹,我得去鸾京,就算是死,也要找到爹的下落,想办法把他救出来。”
听到这话,张道人才略微放心了些,这孩子如此担心父亲安危,可见是个重情之人,他心有所系终不会自暴自弃,刚才不过是悲伤过度,意志消弭,才会赌气说出那些的话来。但转念一想,若真是鲁莽的上京救父,难免是自投罗网,只能耐心劝道:“小兄弟,贫道虽明白你的心情,但以你现在的能力,终是力有不逮,盲目行事只能是白白丢了性命,岂不可惜。”
“我娘生我,我爹养我,要是能救他们就算是我死了又有什么可惜的。”武思隐抬起头,两眼直愣愣的看着张道人,目光中带着几分嘲讽和不解,更多的则是一种决然之情。
张道人虽然修为颇深,但终究是方外人,于这骨肉亲情看的倒是比普通人淡些,此时被一个十来岁的孩童用这话顶回来,一时间也是语塞。
此时武思隐的心境也平复了许多,或者说,悲切之情已让他的态度没那么尖锐,涩声说:“道长,我知道你是好人,说的都是为我着想。可你不必再说啦,我是非去救我爹不可的。虽然我很少能见到我爹,而且每次见到我爹都会被训斥,可我知道,他是非常疼我的。为了让我好好读书,给我请了许多的教书先生,可我都没好好听话,总是跑出去玩。不过我记得有这么一句话: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我虽然不是什么大丈夫,但也身为人子,哪里能看见父亲有难却只顾自己活命的,这样的人,是会被雷劈死的。”
一番话说的恳切中带着几分悲凉,张道人听在耳中也有几分感怀,只能是连连摇头,叹了一口气正想再劝。
突然外面传来轰隆巨响,似是屋门被谁给打烂了。屋内两人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便听见殷芷萱“哎哟”惊呼一声,随之传来她的嘶声尖叫。
“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