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这话是什么意思?”裘长老皱眉问道,“难道你认为这孩子还有活命的可能?”
巴彦和托又恢复到之前严肃的表情,看着阵中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陆剑意目露精光,沉声道:“现在说他是生是死还为时过早,但你们看见他被百鬼侵入魂魄,有了这必死无疑的念头,从而忽略了一点。”
“噢?”裘长老也不去问,赶忙重新将目光投入阵中。裘长老在族中无论资历和修为都俱是上流,所以只是仔细观察了数眼,登时明白过来,挑目奇道:“如此数量的鬼魄侵入到他的体内,怎么竟然没有半点反应。”
人的肉体与魂魄互为表里,若是肉体受到重创,魂魄必然不安,但若是内在的魂魄受损,肉体上也一定会有某种呈现,哪怕是有些许的损耗,也是轻则抽搐疯癫,重则瘫痪致死,何况是在百日百鬼大阵之中的均是已修行近鬼的鬼魄,只消片刻,自身魂魄便会被吞噬殆尽。
然而反观陆剑意,只是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若非刚才的一切均被众人瞧在眼中,定是以为他不过是晕倒而已。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四肢也没有任何动作,安静的像是睡着了。
众人经这么一提醒,也随之明白过来,人人俱是惊愕不已,弄不清楚其中缘由
巴彦和托瞧着几人面面相觑的神情,嘴角微微挂笑,却不着急言明,而是反问道:“裘长老见多识广,你是如何以为的?”
裘长老沉默不语,脸上的表情难以琢磨,半晌才缓缓答道:“外魄入侵,本元拒之,两者相抗,水火不容,水盛则火灭,火烈则水消,这是巫术不变的道理,我等只觉得那孩子必死无疑,竟然一时失察了。”
“怎么可能,一个人的魂魄无论多么强悍,如何能低档的住千百之数的鬼魄,这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巴彦卓虽然知道父亲和裘长老都是远见博识之人,要胜过自己百倍,但面对这样的解释,他仍旧无法信服。
房间中一下子变的格外安静,这一句的疑问就如同让人噤声的法门,让所有人都默不吭声。
其实这问题也俱是在场所有人心头的疑问,就连巴彦和托也不知如何作答。确实,一个人的魂魄可以通过修炼巫术得到淬炼,从而便的强大,但这就犹如钢铁的坚硬,终究有个极限,总会有足以折断它的力量。百日百鬼大阵虽然威力惊人,也不是没有破解的方法和先例,但俱是用其他妙法来克制,从未有人能用肉身承受这些鬼魄的侵袭。
何况所有人心中十分清楚,陆剑意对于巫术可以说是完全不懂,而修真之术也可谓没有,这样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孩子,如何能够抵挡的住就连自己用肉身也无法抗衡的大阵鬼魄。
裘长老轻咳了一声,试图从记忆中找到一个解释,但沉吟半晌之后,只是朝着巴彦和托投去踌躇的目光,也不解道:“卓儿这话说的有理,但除此之外,我再也想不到其他的解释了,还望大王指点。”
就在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向巴彦和托,想要得到这个费解谜团的答案时,却听见耳边传来陆剑意歇斯底里的吼叫声,大家又急忙朝着阵内看去。
只见原本倒在地上的陆剑意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后倾着身子朝天,拼尽全力似的张开双臂,面目狰狞的朝着天空嘶吼,似乎疯了一般。
而最让人感到诧异的是,一些之前涌入他腹中的鬼魄竟然化作青烟般的幻影,从他的嘴中冒了出来,纷纷四散而开。而在刚才,这些鬼魄还是猎手,想要享用美餐,如今却如同变为了猎物,好像遇见猛虎的豺犬,想要逃离这危险之地似的。
可几近疯狂的陆剑意似乎不愿让这些鬼魄离开,他猛的闭上嘴,堵住了鬼魄进出的唯一通道,而且一把抓住身旁那具已经化作实体的枯骨。后者的身形剧烈抖动,那明显是受到惊吓时的颤抖,因为它原本打算逃离的计划就此中断。下一刻,枯骨便在陆剑意的手中重新化作一道青烟,顷刻之间便消散在周遭红色的光芒之中。
然而一切并未就这样结束,就在枯骨消散的刹那,红光陡然暴增数倍,天空好像就要滴出血来,但随即又猛然暗淡下去,变成一片漆黑。一亮一暗,如此反复数次,仿佛引得什么东西变的格外暴怒。
每一次光与暗的变幻,陆剑意的姿势和表情都截然不同,有的诡异,有的痛苦,有的愤怒,它们就如同一幅幅被黑暗所切割的画面,定格数秒,又立刻变幻。但这些画面变幻的越来越快,红和黑仿佛在激烈的交战,又如同不断加速的心跳,好像就在崩溃的边缘。
终于,在最后的时候,红光在比之前都要耀眼的光芒中彻底的败下阵,再也没有亮起来,整个阵境被黑暗所囚禁,无法看清分毫。
所有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该做些什么。他们能感觉到阵内陆剑意的魂魄产生了变化,就好像一个精通巫术的人正在不断壮大自己的魂魄,不会错的,阵内的这孩子正在用巫术进行着抵抗。
可是,这到底是何种巫术却无人知晓,哪怕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南疆数一数二的巫术高手。何况,他们之前就已经断定过陆剑意体内有微弱的灵气,是一名修真之人。没想到,世上真的能有人能够同时修习巫术和真法,这可是闻所未闻。
所有的疑问都已经超出他们所能理解的范围,一个谜团还未解开,如今却来了另一个谜团,眼前阵中这个失去意识和理智的孩子,不知道到底要做些什么,但却让在场的人心生不安。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纵使是如裘长老这般历经风雨的人物,在看到这一幕幕时,也不禁有些结巴,急忙想要从巴彦和托那里得到一个答案。
巴彦和托此时也显得极为愕然,但他与其他人不同,这百日百鬼大阵毕竟是他所设,虽然此阵一旦结成,便不受外在干涉,但结阵者与其还是有着极强的联系,虽然看不清阵内情形,却依然能感受到此时阵中的异变。
“鬼魄悉数出动了,大阵在施展它全部的力量。”巴彦和托一字一字的说,他能察觉到黑暗之下,无数的鬼魄窜出来,它们在怒吼,而在怒吼之下,却带着几分恐惧。或者说,正是因为心中的恐惧,才让它们决定齐心协力,共同对付阵中的敌人。
“全部力量?就为了一个孩子?”巴彦卓忍不住高喊道。
是啊,这个敌人,不过是一个十来岁没有修习过任何巫术的孩子,这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巴彦和托的视线漫无目的周遭来回扫视,正如他的思绪一样,想要找到一个头绪,却不知该从何找起。
“也许……”巴彦和托半晌才喃喃吐出两个字,却又不继续说下去。
“爹,你说什么?”巴彦凤仪离得最近,都没能听的清楚,赶忙问。
巴彦和托长叹一声,眉头已经拧成了结,他想了又想,才回道:“方才你们不是问他如何能够抵挡的住百日百鬼大阵,裘长老所说的固然是巫术不变的定理,但却是在内在魂魄与外在邪魅相抗衡的时候,但若非如此,此理也就说不通了。”
这一番话说的众人俱是一愣,如巴彦凤仪这样修为尚浅的小辈甚至尚未明白其中的道理,巴彦卓虽然资质出众,也是对这话一知半解。
唯有那三名长老明白话中含义,但他们的目光撞在一起,均从对方的眼中瞧出诧异二字,若不是抗衡,那唯有一种可能了。
裘长老想了想,不禁奇道:“大王的意思是说,他之所以能够承受住鬼魄的入侵,是因为他的魂魄没有抵抗,反而是将其纳入其中?”
巴彦和托点点头,面色凝重的继续道:“不错,我想三位长老巫术修为精湛,应该一眼就能瞧的出来,他天生三魂七魄有损。但你们可能有所不知,昨晚我以他为媒介施展游离咒,竟隐约发现他魂魄的损伤远比我想象中的严重,在我当时查看来,几乎可以说,他只有近乎一缕人魂在其体内,而不见其他的魂魄。”
短短一个时辰之内,裘长老所见闻的怪事比之前几十年还要多,他已经习惯了惊讶,觉得不会再有任何比之前看到的更为古怪的事了,然而当他听到大王说那少年的三魂七魄只有一魂在体内时,仍旧面露惊骇神色。“只有一魂?大王糊涂了吧,人生来俱有天、地、人三魂,行、慧、力、情、识、血、根七魄,哪怕少任何一魂一魄都有性命之虞,这孩子如果真的只有一魂在体内,岂能活这么久?”
族中所有人都对巴彦和托敬重有加,纵然如同裘长老这样的地位,言语中也从来是极为客气的。然而这一次却直言巴彦和托糊涂,着实让周围的人心中咯噔一下,也可见裘长老觉得此事极为荒唐。
然而巴彦和托却并未在意,只是沉声道:“我当时也如裘长老同样的看法,可待我想要再次查验时,他的魂魄却好像十分戒备似的,就此牢牢的封闭住了,不给我再探寻的机会,所以我也只当是自己的失误。可刚才看来,如此众多的鬼魄侵入他的内体,却犹如石沉大海一般,让我顿时想到,会不会是他将这些鬼魄纳入其中,以此来弥补他自身魂魄的缺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