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官道,夕阳斜照。
金戈铁马,得胜还朝。
明德三十三年夏,南疆回葛部兴兵作乱,另有十余部族摇旗以为呼应,连夺勤陇郡七座城池,更有整装北进之意,勤陇郡守上书请援,朝廷遂以武虎为兵马大元帅,符得胜为副元帅,率虎、鹰二师,并勤陇、正湖、南阳三郡守军,总计十七万人共伐敌寇。不出四月,诛灭乱军万余人,生擒回葛部首领巴彦和托,南疆遂平。至十月末,大军班师回朝,三郡守军各归其位,又增征万余人以防残党余孽再起祸端,大军行至一郡,便拨留守军,整备防务,各级官吏军士皆不敢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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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阳官道上,夕阳的光芒照射在士兵的铠甲和所执的剑戟上,形成一条暗红色的长龙,从远处看好不壮观。毕竟历经战事,加上千里奔波,哪怕这是一支得胜之师,此刻也是疲乏不堪。好在前方不远处就是南阳郡,终是可以好好休息一夜,而过了南阳也就离开了南垂山路,接下来的路一马平川,要好走许多。
每个人的心中都难免喜悦,士兵得以保命归乡,已是天大的幸事;而那些将领则盘算着会受到怎样的赏赐,或是官爵,或者珍宝,满心欢喜的憧憬着美好前程。
然而,走在队伍最前面的那个骑着枣红色骏马的中年男人却一副严肃到近乎漠然的表情,他侧过头看着前方已清晰可辨的南阳城,顺带着也将如火的晚霞尽览眼中,两副各是美景的画面交融在了一起,却好似一场大火正在城中蔓延,呈现出古怪的景象。
他心中一阵烦乱,忙将目光转到近旁,朝着后侧一位低级武官问道:“南阳的守军已经分拨完毕了吗?”
“禀元帅,一切皆已准备妥当,只待南阳兵曹清点。”那名武官答道。
原来这个中年男人便是武虎,在朝中官拜辅国将军,为武将之首。此番南征朝中群臣皆保举他为兵马大元帅,总括三郡军政要务,可谓权极一时。但愈是如此,他愈是惴惴不安,就如同眼前的夕阳,看似将天空云朵尽染成它的颜色,实则已近西落之时,而日月之数,虽会西落,但终会再次东升,人的灾祸就不好说了。
武虎微微叹了口气,忙收敛心神,微微点头道:“三郡的军防既然已经交代清楚,那明日便可班师回朝了。”
话音刚落,便听见侧旁有人笑着说道:“元帅平定南疆,实在是大功一件,这番还朝,陛下定是会有大大的恩赏。”说话这人满脸红光,两鬓黑须,声似洪钟,正是此次南征的副元帅符得胜。
武虎勉强堆起些客气的笑,侧过头道:“为国效力乃是武某分内之事,何况累受皇恩,已至显位,不敢再有他求。倒是符将军在疆场身先士卒、屡立奇功,相较起来,武某只是在帐内坐享其成而已,何谈功劳可言,若真要封赏,武某也会力保将军为头功。”
符得胜固然知道这坐享其成之说不过是客套话而已,但他乃是性情中人,听到武虎说要保举自己为首功,还是不由得笑出了声,摆手道:“元帅哪里的话,咱们都是刀抹脖子手沾血的人,不学那些个书袋子拐弯抹角的,我符得胜自然是有功当赏,但这头一份的功劳却不敢占了。元帅治军有方,用兵如神,我真是打心眼里佩服的紧,我虽然有个好名字,也自认是个常胜将军,可如果要是真与元帅交战,恐怕就要改名叫符得败了。”
这一番说辞说的虽是恳切,却不知正好戳中了武虎的忌讳。两人俱为一朝之臣,若要兵戎相见,定是有一方为朝廷所不容而派兵征剿,符得胜会说出这样话来自然是没想到这一层。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武虎听在耳中难免心生不悦,便只是冷冷的回了句:“符将军谬赞了。”
“唉,我这可是一番肺腑之言。”符得胜浑然没有注意到话中不悦之意,依旧挂着笑,扭过头看了眼武虎另一侧的戎装少年,赞道:“而且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虎父无犬子,少武将军也是好本事,既有勇又有谋,用兵之道尽得元帅真传,他日又是一员良将,武家后继有人,世代显赫定是无虑了。”
那少年也不欠身,只是微微点头,笑道:“谢符叔叔夸赞,侄儿愧不敢当。”他便是武虎的长子,名为武思忠,年纪不过二十三岁,就已官至昭武校尉,这次随父出征,为军中前锋,几次硬仗都一马当先,斩获三员敌将,颇有其父当年之风。
“有什么敢当不敢当的,依我说,你将来的出息只怕是还在你父亲之上呢。”符得胜说愈发高兴,倒好像是别人在夸他似的,又转过脸冲着武虎,道:“听说元帅祖籍南阳,而且夫人与三公子就在南阳外宅住着,何不趁着这个机会回府中与家人团聚,反正天色渐晚,拨整守军尚未完成,行军还朝也不差这点时间,我还能顺道讨点酒喝。”
“是啊,父亲,我也有许久没见母亲了,不如回南阳看看也好。”武思忠也跟着附和道,他平日里都呆在都城鸾京,父亲偏又将母亲与三弟安置在南阳,两地相隔千里,鲜有见面的时候。
武家在朝中已是权倾之极,这次又为三军统帅,无人胆敢多说一句,何况又是副帅符得胜提及此事,本以为武虎会欣然允诺,不料他却摆手道:“武某有皇命在身,不敢因私废公,待到回朝回禀了陛下,再回南阳与家人团聚也不迟,届时定请符将军上府上痛饮一番。”
符得胜本是一番好意,没想到自讨了个没趣,一时间面露尴尬之色,只得笑道:“元帅不仅治军严谨,更严以律己,是末将冒昧了。”
三人正说到此处,只见几个身着官服的人驰马从南阳城的方向奔到近前,武虎认得为首那人乃是南阳郡守刘安,便勒马停了下来。
刘安一众官吏翻身下马,冲着武虎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元帅凯旋而归,下官有失远迎,万望恕罪。”之前两郡的官吏都是在城门外候着,听由武虎交代防务,此处离南阳城还有三四里路,一郡之首离城远迎未免也有些太招摇了些,传出去不知道又会惹出多少事。但眼见刘安迎到此处,武虎也不好多说,只得稍微寒暄了几句,便在马背之上开始吩咐军防之事。
南阳为边陲重镇,是都城与南方边陲的最后一道屏障,所以历来都是重兵把守,而经过这次****,武虎更是小心谨慎,以近三万兵力驻扎南郡,其中更是有原属鹰师的三千骑兵,加上高山天堑,应当是万无一失了。但纵使是兵多势险,郡辖之内仍旧务必谨慎,以防突发态势。
刘安忙领命称是,吩咐手下官吏按令去办,待一切交代妥当了,这才复而欠身道:“还有一事,这是圣上让我转呈与元帅。”他稍微抬了抬眼皮,视线却很快又沉了下去,从袖中拿出一道黄卷来,上前递到武虎手中,继续说:“圣上体念元帅离家数月,征战辛劳,可暂回南阳与夫人团聚数日,再行还朝。三军交由符副帅统领归京,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只用上疏奏禀即可。”
“噢?”武虎微微一怔,打开黄卷来仔细观读,生怕漏了半个字,见上面虽未加盖玉玺,却认得那是皇上亲笔所书,乃是一道如假包换的圣旨,上面也不过是些体恤冠冕的话,与刘安所述并无二致。他原本严肃的脸上更平添了几分担忧,沉吟半晌却是一字也没说出来,任是谁都看的出来心中有事。
可偏偏符得胜却是浑然不觉,得意道:“你看看,我就说嘛,圣上果然想的周到。”仿佛是早料到如此的表情,不过他连声的大笑正好填补了武虎沉默的空缺。他又转过头来,冲着武虎抱拳道,“元帅尽请放心,我虽是个粗人,但这奏禀军情的事却是轻车熟路,南疆的战事我一定会如实禀报圣上。”
武虎已无任何表情,沉声道:“符将军办事我自然放心,只是我身为三军主帅,岂能在未复皇命之前擅离值守,这可颇为不妥。”
话刚落音,便听见刘安在马前轻声道:“是否妥当皆有圣上裁定,既然圣上有谕,这番关怀之心,元帅还是莫要推辞了。”
刘安的话听似在劝,却更像是警告,武虎心中明白的很,他轻叹一声,虽有万般忧虑,不知皇帝到底是何意思,可总不能抗旨不尊,只得是点头答应:“好吧,那就有劳符将军,待我探望家中妻儿,便会速速返京。”
刘安听他这么说,这才笑着作揖道:“下官已在府中备下酒宴,为元帅洗尘,还望元帅定要赏光。”
武虎不愿多做理会,目光从刘安的身上匆匆扫过,同时冷笑一声,但不知怎么,笑声在最后却化为长叹,过了半晌才缓声道:“郡守客气了,届时定当赴宴。”说罢,仰起头望着前方,也不再多说一句,猛的扬鞭挥马,携长子武思忠朝着夕阳下的南阳城飞驰而去。
马蹄扬起的灰尘很快就平复了下来,蹄声也渐不可闻,待到武虎父子走的远了,刘安一改方才的谦卑之态,昂首走到符得胜的马前,从怀中掏出一道黄绸裹着的密信递了上去,诡声轻道:“我这里也有一样东西要呈与将军,还请符将军一个人小心的瞧瞧。”
符得胜不知到底是何意思,疑惑着打开信函,还未读完便已惊出了声,短促的喊了声:“这……”可他终究是见过大阵仗的人,只喊出一个字,便强忍住惊愕,赶忙将信里的内容统统看完,然而脸上的表情却是惊恐之至,双眼直盯着刘安,不知该如何开口。
刘安的表情却无半分改变,一字一字淡淡说道:“平定南疆乃是大功一件,符将军既为统帅,未来仕途定是风光无限,只是眼下可要警醒些,莫要将大功变为大祸才好。”
符得胜虽是粗人,但却不是傻子,这话说的已是再明白不过了。他下意识里朝着武虎远去的方向望去,连着吞了三四口唾沫,才幽幽开口,点头轻声道:“本将知道该怎么做了。”
刘安得意的扬起嘴角,朝着符得胜欠身行了一礼。“那,今晚我就等着符将军的好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