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飘扬。
燕小暖谨慎地走在路上,下意识地梳理起了思绪。他在顾府七年,很多事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却从未向任何人聊起。
在他印象中,顾承年是个对下人和蔼但对儿子们非常严厉的老人,读经诵文,乐施好善。老大顾心峰憨厚倔犟,五年前考中探花,任职京都,受左承相严榆赏识,后官拜鸿胪寺卿。老二顾心江是云西行省名商,为人谨慎和气,善攻心计,几乎垄断了沙州一带的货运行业。老三顾心书与燕小暖年纪相仿,只有十七岁。常言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谁曾想一个儿时性情孤僻,不言不语的孩子,未及弱冠竟自创青云派,他以商养武,以礼拢人,成了纵横沙州,黑白通吃的少年掌门。他在哪儿学的功法,如何会有此蜕变,就连顾承年也不得而知。想到那不成器的顾心剑,燕小暖也只是叹了口气。
这两年顾府并不太平,先是府中失火,继而老夫人落马而亡,顾承年因此急火攻心,也患了病,一年后二少爷的驼队遭歹人劫掠,损失惨重。但这些燕小暖也只当世态无常,造化弄人。直到半年前老爷突然病重,不能自理,燕小暖才隐约感到顾府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气氛。而今日之变故,令其幡然醒悟,这一切很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
顾承年的病既然是装的,这一切他必然早有所察。
燕小暖又想到血书上的那七个字——青衣门谋害使团,难道其他的事情也是青衣门做的?!想到这里,燕小暖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凉意。
他听顾承年说起过,青衣门是****第三大帮派,门众遍及云西、辽北行省,高手如云。近些年来,更因其烧杀劫掠无恶不作而超越东南沿海的巨鲸帮,登上了****国情司设立的的恶黑势力榜单榜首!虽说顾心书的势力在沙洲一代如日中天,但要与青衣门抗争,也只能是飞蛾扑火。可是从未听说过顾家与青衣门结怨啊!
“等等!顾心书!?”燕小暖忽然想到老爷嘱咐的话——别上了心书和管家的当!又想到今日顾心书眼中的强烈杀意!“难道是——”但燕小暖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顾心书是老爷的儿子,打小老爷对他最疼,并且他和兄弟们的关系也不错,他又怎么会谋害自己的亲人!但老爷又为何说那样的话?
既然想不明白,他也就不去再费脑子了。
一股冷风袭来,燕小暖打了个寒颤。此时,他已出了石头城东门,站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回望着陪伴了自己七年的老城,想着今日的变故以及老爷的重托,孤独、心酸、担心、期望,复杂的心情一涌而至......
天空依然不怎么亮,也许这种阴暗会持续一晌。但燕小暖对此并不是很在意,他在意的是去哪儿弄匹马儿,此去京都不知多少千里,飞天遁地的功力不说,就连一般的轻功都没有的他,实在渴望一匹好马。
忽然一声长嘶......
世间什么最令人欣喜至狂,那就是饥饿的时候有人送来一碗美食,赶路孤独无助的时候跑来一匹骏马。
这是匹看不出一丝杂毛的白色骏马,配着崭新的马鞍。这马是谁的?或是谁特意送来的?可是燕小暖放眼四野,并无一人。忽然这匹马主动地向燕小暖贴了过来,曲腿卧下。见此场景,燕小暖笑了,虽然他很少笑,但此时他坚信自己笑得很开心、很自然。
飘雪荒原,一骑绝尘......
荒凉原野,村庄集镇少之又少,连问路都成了麻烦事。燕小暖行了两天一夜,才遇到个客栈。他晓得在这人烟稀少的地方,黑店甚多,所以他买了些干粮马草和水,加之一卷铺盖,就连夜上路了。
饿了就吃点,困了就睡会,燕小暖就这样一路向东,朝着大周山的方向,走走停停。从石头城至京都要想走最便捷之道,必经大周山。山之高,于此荒原,纵使千里之外都能看到。燕小暖纵马荒野,极目远方,但见大周山巍峨耸立,白云环绕在半山之下,半山之上白茫茫一片。横断山脉如一条盘龙,那大周山便是龙头!
大周山自古以来就号称天下第一山,有人说是因其高,但它高高不过天柱山,有人说是因其壮,极北的大雪山却比它更壮丽,还有人说是因其险,然而“登九天易,攀月华难。”是说西南异域的月华山。更多的人将说法折衷。但在燕小暖心里,大周山是一个巨大的图腾,是一种神秘的象征。
自出了石头城没多远,燕小暖就发觉有一人一马,总是在远处悄悄跟谁,他快那人也快,他慢那人也慢,这使得燕小暖心中多少有些不安。
在出城后的第十个夜晚,燕小暖终于来到了大周山脚下,他下了马,躺在自己铺好的被褥上,看着漫天的星光不由得阵阵遐想,可能是这些天过于疲惫,不一会竟不知不觉地沉沉睡了过去。
他是被次日的晨风吹醒的,出于谨慎,醒后第一件事就是搜寻跟踪他的人的踪迹,但他惊讶地发现那人不见了!燕小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包,还好老爷交代的东西都在。他也不再多想,翻身上马朝山里走去。
越往里走山路越崎岖,燕小暖正欲下马步行,谁料白马一声嘶鸣,冲上山路,竟如履平地。燕小暖惊喜之余,对白马说道:"马儿马儿,山险路窄,要当心些。"白马低嘶一声,非但没有放慢速度,反而更快,竟似听懂了他的意思,但又故意为之。燕小暖很是不解,却又无可奈何。
就这样颠簸着在山道上上上下下,奔行了约摸一柱香工夫,白马突然急嘶骤停,原来前方丈余处是一道断崖!由于马行的急,方才燕小暖跟本没注意到,此时看到这足有二十丈宽,长无尽头的断崖,不由得生出一丝后怕。
就在此时,忽听一人断喝:"小兔崽子,哪里走!"
燕小暖惊慌之下,策马回首,但见一群青衣人迅速围堵了上来,为首那人矮胖长髯,眉间一条长疤,正是刘忠!
他心道不好,但三面围堵,一面深渊,他已无路可退。
"是你自己了断还是让我动手。"刘忠阴沉沉地笑道。
燕小暖知道刘忠武功厉害,又见这么多青衣人手持弯刀,个个不似凡手,而自己武力浅薄,心道今日这一劫是躲不过了。
他剑眉紧蹙,极目苍天,怆然泪下!燕小暖并不是怕死,而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今却将死于非命,他不甘!
但事已至此,已无法挽救。
他怒目刘忠,凛然道:"堂堂男儿,何惧生死!只是不愿死得不明不白!"
刘忠击掌笑道:"好,没想到你小子竟然能说出这么有胆量的话!你想明白什么?!"
"这两年来府里连连不幸,是不是源自你们的毒手?****使团是不是被你们所害?你们与青衣门又有什么关系?!"
刘忠一愣:"没想到你小子知道的还不少!呵呵,顾心书的生父是青衣门掌门‘西北旋风’穆龙,剿灭使团只是他们走的第一步棋,至于顾府发生的其他事情,我也不清楚。"
燕小暖既惊讶又愤怒,原来真的是顾心书干的!他竟然是青衣门掌门的儿子!
"就算顾心书不是老爷亲生,但老爷对他如同己出,他为何要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刘忠拂了拂长髯,嘴角一歪,轻蔑地笑道:"伤天害理?为了赢下一盘棋,牺牲几个棋子算什么?这就是江湖!"
话音未落,却见刘忠举刀腾空、挥刀劈下!这一招近乎偷袭!其实对付燕小暖,根本没有必要偷袭,只是他习惯了这么做。
燕小暖已经躲不开了。
"砰砰!呯呯呯!"
数枚石弹破空而来……
“啊!”一声惨呼,却不是燕小暖发出的。
那些青衣人惊住了,燕小暖也惊住了。因为刀没有砍中他,而是深深砍进了一棵古松的粗壮树干里。刘忠狼狈落地,差点跌倒。
人世间修为分十六个境界,定心境以下之人,倾力出手,一心必杀,若遭人偷袭,必然落败。更何况刘忠初境都未入,并且身在空中,无法借力。
"谁!出来!"刘忠捂着头,恼羞成怒,但显得很是谨慎。
"横竖是个死!"燕小暖一怒,就要策马闯重围,突然一声凄悲的长哨响起,惊得林鸟四散飞逃。刹那间白马一声长嘶,驼着他转身向那宽崖奔去!
燕小暖心道此马竟如此刚烈!“马犹如此,也罢!陪之跳崖,亦不枉此生!”他闭上了眼睛,神情视死如归,竟无半点恐惧、半声惊呼……
"呯呯!呯呯呯!"
在白马跃下的那刻,燕小暖又听到了那破空的声音,他下意识地睁开眼,奇迹般地发现白马竟未坠落,而是再次跃起!随之又是呯呯声……
六起六落,又是一声长嘶,白马跃到了对岸……
惊讶,燕小暖无比惊讶。
待他心神稍定,回首顾望那宽阔的断崖,一丝后怕使得汗水自额头滴滴落下。他实在不明白白马是借的什么力,又是谁在帮他。
他看到对岸气急败坏的刘忠和一众青衣人向崖边一棵老树走去,从这边可以看得清楚,那老树在山崖下端丈余的地方长出,曲身而上,半数枝叶高过崖顶。
突然,燕小暖惊?地捂住了嘴,他看到一人伏在那老树根部,手握一物,隐约像弹弓。那人竟如此眼熟,顾心剑!是他?竟会是他!
燕小暖似乎明白了一切……
"杀了他!"刘忠发出命令,众青衣人涌向老树。
顾心剑已没了石头可打,即便有,也难逃一死,他跳了下去……
"走!"声音响彻山谷。
瞬时,燕小暖泪眼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