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上一次卢氏带着人来过准提庵,还捐了好大一笔香油钱之后,准提庵的名气,就渐渐的在笃信佛教的世家夫人小姐们口中传开了。
而这次有关顾明珠的流言,就更让那些好奇的夫人小姐们远道而来,给准提庵带来了不少访客。
这一日,明月如同往常一般的站在殿中,微笑着为前来参拜的夫人们解签,事情末了,更是免不了被问到有关顾明珠的话题,她的回答亦合了他人的授意:“顾小姐?对啊,是在我们庵中挂了名。她一般也就早晚来上一炷香,白天多半是在竹屋中足不出户的……”
“竟只是早晚点卯?”
明月只字不提她特意给顾明珠布置了抄写等功课,顾明珠就算想成日呆在院中,也因为她不愿顾明珠见外客而被拒绝,只笑吟吟说道:“到底是外人,贫尼也不好拘束太过,便也就由着她了。”
“师太待人倒真是宽松……”
八卦这种顶级豪门不为人知的轶事,素来就是这些喜欢闲言碎语的夫人们的最爱。
尤其是如今事涉的是顾家小姐----尽管先前的几波流言,其实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实则是顾家的内斗。至于真正谁是谁非?
只要稍稍再往深里挖掘一下,自然能够发现顾家老太太和庶孙女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而顾老太太的话能有几分公信力,还得要打上一个问号。
不过那又怎样呢?谁会在这种时候冒天下之大不韪跳出来替顾小姐出头?原本强势掌家的君氏夫人病逝,至于顾相么----男人可管不了内宅事,何况还有一个“孝”字压在头上,再加上隐于此事幕后的王家卢氏夫人若有若无的偏向。这些世家贵妇们何其精明,懂事的自然不会去深究其中的内情,只将此事当做茶余饭后的八卦笑谈一二----左右她们是不需要承担责任的。这才是流言蜚语为何传的如此之广,如此之快的原因。
真相如何并不重要。对于更多人来说,她们只是抱着一种旁观的冷淡心态,乐于看到原本处在云端之上的贵女,一朝堕落尘埃----看着原本比自己命好的人最后还活的不如自己,是一件让人心理平衡的事儿。
就在几个人笑嘻嘻八卦着,将顾明珠说的几乎是一钱不值,那些话要是传出去真能将她的名声毁的涓滴不剩的时候,大门忽然被“砰”的一声推开,明月抬起头来,一贯淡然的面色,在她看到走进来的几个手持枷铐,腰挎利刃的官差之时,终于微微变了颜色。
瞳孔不由自主的缩了一缩,明月勉强的合什浅笑,那慌乱只停留了片刻就已经从脸上褪去,此时落在众人眼中的她,并没有丝毫的心虚:“这里是庵堂,诸位施主,还请自重。”
她面前原本和她攀谈着的贵妇有些疑惑的看着这些满脸杀气的官差们----由于皇家笃信佛教的关系,等闲差人如何能有如此大的胆子来冲击寺庙?便是僧侣们犯了罪,只要进了庙宇,一般也是不会进去追索的。
中年贵妇微一拧眉,她旁边的嬷嬷就看懂了她的意思,开口说道:“你们是哪家衙门的?怎么如此大胆?竟敢对神佛不敬。我们家夫人是林御史的正妻,你们究竟有何事?还不速速报来!若无大事,如此对神佛不敬,回头定要我们老爷参你们上官一本!”
闻听那中年贵妇是御史大夫的妻子,领头的官差就瑟缩了一下,林夫人见他不答话,却也不退下,脸色便越发的有些不渝,正在此时,那官差身后走出一个容色秀丽,却满脸杀气和怒色的少年,看上去不过是十六七岁,却偏偏显得极为老成,甚至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种隐隐的杀意,他细长的凤目一扫室内,下一秒,便在明月身旁的只露出半个身体,甚至脸上带着瑟缩之意的静心身上停了下来。
在场诸人都发现,少年脸上的杀气,在瞧见静心之时愈发旺盛,他漂亮的凤目微微眯起,一转往向明月脸上,如刀子一样在她面上一呙而过,只余下如冰一样毫不保留的怒色:“给我把这人拿下!”
林夫人身边的嬷嬷瞧着他竟是丝毫不给“林御史”这三个字面子,正待开口呵斥,林夫人已经拉了一下她的袖子,那嬷嬷就立时明白过来,闭上了嘴。
谁知道林夫人这会儿复杂的心情?她眼利,一眼就瞧见了那少年腰间和旁人不同的刀柄,只是露出一半,却没有遮住上首的征西将军陈几个字。
征西将军名陈阳,如今朝中和乌桓人反复征战不休,他本人应该是在柳城防线一带备战待时,不可能出现在此处,不过眼前这英武少年能用这把武器,想必和陈阳的关系应该极为紧密。
林夫人记得,陈阳的嫡妻只生了一儿一女,只命薄如纸,当初在生女儿之时难产病故,陈阳次年续娶了张氏女为妇,不过此后他常年在外征战,而那个难产的女儿幼年就病故了,只得一个儿子。而面前的这个少年,看年岁倒是和陈阳那个嫡子差不多。
虽说御史有清明在外,又能闻风奏事,然而林夫人却深知陈阳手中兵权之重---文人和武官不宜交恶。若眼前这少年真是陈阳的儿子,她却不好只为了自己的八卦之心给相公惹事,便打了袖手旁观的主意。
瞧见这这年的刹那,明月嘴上机械的“阿弥陀佛”了一声,心已经凉透了,可是嘴上却依旧强顶着念了一声佛,合什说道:“这位小施主,不知为何事要拿老尼?”
少年“哼”了一声,那几个官差到底还是有些畏怯神佛不敢动手,他就招呼了自己的手下如狼似虎的亲兵---这几个一看就是上过战场的,一拥而上把明月捆了个结结实实。
少年这才走到似乎是被吓傻了的静心身边,原本满布杀气的脸颊陡然之间松了下来,露出了似乎下一秒就能哭出声的痛苦神色:“阿琦,你真的不记得哥哥了么?”
他脸上的神色一旦松懈下来,那少了杀气的脸颊就显得极为柔和而清雅,一旁边正听着壁脚的林夫人冷眼看去,这时候她也敏锐的发现了,眼前的少年和头戴僧帽,穿着粗布麻衣的少女,轮廓的确有六分相像。只是少年脸上原本带着凶厉之色,而静心脸上却都是畏缩頽惧,之前才让人没有如此感觉而已。
少年的这一句话一出,原本还在不停挣扎的明月就知道大势已去,她颓然叹了一口气,被麻绳捆住了的手脚也不再拼命的挣扎了----原本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希望,以为只是巧合罢了,可是在感觉到那少年和静心相似的眉目之时,她就已经知道,这就是她犯下的业障找上门来了。
明月这时候甚至不知道,究竟她是哪里露出了马脚,才会在她以为事情过去了将近十年,一切都被掩盖的时候,再被人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