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顾明珠一大早起了身,如同平日一般去找明月,结果到了禅房之外,就见静心静思脸上都是担忧的神色,两个人左顾右盼,紧紧把守着房门。
她虽然有些吃惊,当时却不以为意,结果静心一见着她,就将手指在嘴唇上比了比,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将她拉到一边,低声道:“顾小姐,今儿个您早点回去歇着吧,这些日子,您也实在是辛苦了。”
顾明珠的确是累了。她虽然精神上强撑着,可是体力却跟不上----到底是自小娇生惯养,手上被井绳磨破了皮,生出来的水泡挑了破,破了生,磨得火辣辣的痛,脚上肩膀上也俱有伤口,再强撑下去,只怕事后必定要大病一场。
只是明月真的这么好?这会儿给她时间休息?
她有些讶异,同时也怕是静心“假传圣旨”,为了帮她而得罪了明月,于是很体贴的问道:“静心小师傅,我就这么走了不要紧么?若是师太怪罪你该怎么办?”
“没事儿,”静心左右看了看没人,末了这才低下头咳嗽了两声,“您只管早早回去歇着就是。”
出了庵堂大门,顾明珠就急急吩咐了左右:“去查查,出了什么事。”
查出来的结果完全出乎顾明珠的意料之外。
“什么?”顾明珠很是讶异的瞪大了眼睛。
她面前,红香忍俊不禁的掩了掩嘴,眸子笑的弯弯眯眯,显得很是幸灾乐祸:“小姐,您没听错,明月师太的确被人打了。据说啊,如今满脸青青紫紫,打的像只大猪头,完全不能见人。”顾明珠愣了愣,想象了一下明月像是一只猪头的脸----猪头脸明月应该再端不住那副“高僧”的样子了吧?也难怪静心静思如临大敌,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了。片刻之后,她也是忍不住的“扑哧”笑了出来,只是一笑过后,她却有些担忧的皱起了眉头问道:“不是我们的人打的吧?”
红香摇了摇头,坦然说道:“咱们女眷手无缚鸡之力不说,邓管事他们倒是能打得过,只不过邓管事当时去了镇上采购,一群人都是见着的,就算那明夜再生气,也是迁怒不到咱们头上,小姐只管放心就是。”
“啧啧啧”,顾明珠放下了心,“哈哈”一笑,“看来明月得罪的人不止我一个啊,如此也好……”
她刚刚懒洋洋的活动了一下身体,刚扭了下酸疼的脊背,忽然就僵住了:不对啊,红香只说了女眷和邓管事,她漏掉了一个人没提。
……不过……真的会是她想象的那样么?
那个人,还是个孩子啊!
明月到底已经是个成年人,大毛他……不会吧?
到底是不放心,她蹙了眉头想了想,最终还是低声吩咐红香说道:“你去找一下那个大毛,瞧瞧他在不在,若是他在,且领他来一趟,若他不在,等邓管事回来,让他来见一见我。”
倒不是担心真出了事会连累她,顾明珠这时候,却是担心因为那孩子不敬神佛的举动,而惹来众人对他的喝骂和厌恶:这样的事儿若是传了出去,那孩子的一辈子或许就这么被毁掉了呢
万一这事儿有漏洞,她想着早早把漏洞填了,也免得事后让他担着责任。
若是当真到时候事情被揭穿,说不得,她原本准备用来钓鱼的真相,也只得早早揭盅了。
红香瞧着她眉目轻敛,神色凝重,一想也就反应了过来她在担忧什么,惊讶的捂着嘴“啊”了一声,然后就迅速的点头,忙忙回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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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香回来的时候,顾明珠特意多看了两眼她身后---那小乞丐没有跟着,反而是邓管事低眉顺眼的跟在她身后。
不知怎的,顾明珠忍不住的深深舒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她潜意识里竟觉得,只要不是大毛就好。她自己的谋划,要对那些恶人忍要一时,让要示敌以弱,要以观后效,若是因此而牵累了他人,倒变成她意料之外的不是了。
“大毛这些日子,还好吧?”她直截了当的问邓管事。
不料她急急招了他来就是为了问大毛,邓管事原本还以为,小姐是要询问如今城中流言蜚语纷纷之事----他母亲尚在顾家家中,他自有他自己的消息渠道,对于顾家内部的动向,反而倒比顾明珠更加敏锐。
这一路上,邓管事早就反复的拷问过了自己的内心,而他,也最终决定了要向顾明珠据实相告,只要她开口询问,他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连如何处理这些事,他也已经有了好几种对策:毕竟在他想来,小姐这么忙忙的找他,不外乎是为了为自己正名,却不料顾明珠仿佛是对那件事一无所知,反而问起的是风流牛马不相干的旁事。
邓管事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兼完全不是自己意料之中的问题,他的回答便愈发迟疑了几秒,这几秒,在顾明珠眼里就变成了“必然有事”,她脸上露出了几分焦灼,邓管事这才迟疑着开口回答:“大毛……那位宁先生前日收了他做入室弟子,大毛他跟属下说,他已经在昨儿个的手札里向小姐您汇报了啊?那位宁先生对他吩咐,说若是他同意的话,就住到宁家去呢。”
“什么?”顾明珠吃了一惊:她这两天每天回到卧室都累得半死,狗一样忙碌整日,昨日的手札,她到如今还没有看呢。
宁敛尘,宁敛尘。
这个人,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啊。
她前世甚至没有听说宁敛尘收过任何一个真正的入室弟子,这是一个真正有才华的男人,可是同时,历经了先帝时期的政治倾轧,这个人早就已经对朝政心灰意冷了啊。否则,他一身的才学,也不会只隐居在这小小村庄里,做一个赤脚大夫和私塾先生。
要做他的入室弟子,又谈何容易?私塾里向他学习的孩子们只不过学得他的少许皮毛,而想得传他真正的衣钵,登堂入室……非有大智大勇大毅力者不能行!
顾明珠之所以将大毛送去宁敛尘那里,她所想的,只不过是和那个男人沾上一点香火情谊而已,毕竟她知道,宁敛尘迟早都会起复,不会永远居于此山野之地的……连她自己都从没想过大毛会走到这一步。
惊讶之下,她睁大了眼睛,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宁敛尘收了他做入室弟子?这怎么可能?”一语既出,邓管事和红香都有些惊讶,他们没有想到,顾明珠实际上竟然是这般重视宁敛尘的----明明她不过见过那人一次而已,而且,那个贪财鬼还索取了一堆价值不菲的束脩,到底哪里值得小姐这么看重了?
“这……只是大毛他说,若是小姐您同意,他这两日就搬去宁家,只怕这几年间都要住在那边了。”邓管事低头回报道。
顾明珠跌坐在椅子上,只觉心绪烦乱。
她之所以刻意想要和宁敛尘套近乎,其一当然是为了他日后的起复,想要在朝堂上给父亲预先添一点助力,其二却是为了易子彰。
子彰那个人,骄傲自矜,清傲自守,做事大开大合,凡事只用阳谋,却不喜阴私。
而这种性情,在他面对她的误解之时,表现的涓滴不剩。
若是换了旁人,总会好好的哄哄她,会想方设法的让她转了心思----到底已经是夫妻,若是子彰真的用了迂回婉转的手段,只怕她当时就是心如铁石,也会有渐感不支的一天。
可是子彰却没有。他不屑解释,在他们同床共枕的那一年里,他为她做尽了所有事,却从未将他真正的情感宣之于口,直到他死前,才终于说出了那句话“能娶到你,我很幸福。”
清傲是把双刃剑,不过朝堂党政,却不能一味的只讲阳谋,而顾明珠在这件事上隐藏于私心的小秘密,就是她觉得,以宁敛尘处事的低调和高明的自保手段,若是能教一教子彰,那么子彰的前途,必然会比前世更好---也许懂得了阴谋诡计,算计人心的子彰和前世不再一样,可是只要他能好好活着,她就心中安乐了。
可如今,这一切谋算都被摔成了碎片。
只因宁敛尘他们那一派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衣钵一代只传一人。
如今大毛占了这个位置,他年真的找到了子彰,他又要怎么办呢?
顾明珠深深叹了一口气,揉了揉额角,只觉得头都涨的发疼。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一番算计,却成就了不相干的旁人。
她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在这一瞬间,她甚至想过是不是要让这大毛生病,甚至将他送离,甚或于囚禁,只是下一秒,她的唇角却也只得浮现了一丝淡淡的苦笑:也罢,子彰那样骄傲的人,又岂是她能随意摆布的?就算日后找到了子彰,他未必会听从她的拜师,就算拜师,宁敛尘也未必能真的看上他。
也罢,也罢,这就是命了吧。
“小姐,”邓管事瞧着她神色变幻,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事儿,可要阻拦?”
“不,”顾明珠定了定心神,薄唇微掀,这个字像是冷冻的冰块一样从她的唇间吐了出来,“你派人去买些文房四宝,每个月再贴他几钱银子饭食,让大毛他好好在宁先生那边读书习字,待得学业有成,宁先生应许之后,让他回来给我帮忙偿还便是。”
邓管事应了声是,瞧着她神色恍惚,却像是话已说完的样子,便迟疑了一下这才开口:“小姐,不知您可听说了家中的事情?”
顾明珠闻言呆了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