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你们也知道主子我如今的处境,”顾明珠淡淡的语气,面容稚气,说话却带着一种老气横秋的笃定,她并未在意几个婢子们竭力镇定,却依旧带着惊骇之色的脸庞,语气轻缓,“对于你们来说,这或许是你们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金银,可是对主子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们或许不忿,可是,这就是现实!”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高傲的冷漠,瞧着几个婢子因她的话而神色震动,她却话锋一转:“我母亲出身君家,我是顾家唯一的嫡女,这些财货,于我根本就不重要。没有它们,我依旧能嫁的风风光光,可是你们呢?需记得,你们的生死,荣辱,未来的成败得失,能嫁得什么样的男人,能获得怎么样的人生,一切全都掌握在我的手里。若是哄得我开心,我手指松一松,送你们出门的时候给你们多一点点陪嫁,你们日后在夫家,就能享尽荣光,你们的相公,就得将你们好好的当菩萨一样供起来。甚至我若是高兴,日后你们的孩子,或许能脱了奴籍,不必低三下四伺候主子。可是谁若敢倘若背叛……”
她的声音里陡然多了几分刀锋一般的锐冷,手指微微一松,手中一块翠玉“当啷”坠地,那美妙如流水一样的翠色,陡然亦如冰雪一般变成了无数的残渣,在地上纷纷而散,那一抹让人惊艳的翠,便化作了让人惋惜的无数碎片。
这样的珍宝,却不能赢得她眼光的丝毫惋惜。
顾明珠微微一笑:“瞧见了么,不要以为我会顾惜老鼠而不砸玉瓶,你们每一个人的命运,都掌握在我的手中。若有人敢于歪扭了心思,就算我倒了霉,那人也必定要全家为我陪葬。”
红香等人大骇,立时疏疏散散就跪倒在地上:“我等不敢!”
顾明珠淡淡扫了她们一眼:几人都是脸色惊骇的跪在冰冷的地上,此时只见她们脸庞上一片雪白。
出来的第一日,她必然要对她们敲打一二,诱之以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胁之以威,如此恩威并施,方是刚柔并济之道。
这几个人能听进去多少,她并不肯定,不过日后常常敲打,必然有所收效。
顾明珠的目光,在绣凤身上微微停留了片刻。
绣凤和绣鸾这两人是一个时间进的府,前世,绣凤也在她身边服侍,只是她并没有重视过这个姑娘。
直到她知道了绣凤的妹妹是谁……
红香抬起头来,悄悄瞅了一眼顾明珠略带阴晴不定的神色,只觉主子这些日子,威严远比当初更甚,整个人仿佛都多了活气,又好像是瞬间长大,这一番话,说的她心头巨震,她的声音甚或于带着微微的颤抖:“主子,当初奴婢家乡大水,饿殍遍野,家乡已经开始易子而食。若不是夫人好心买了奴婢进府,只怕奴婢一家都要死在饥荒之中。奴婢在府中伺候这么些年,主子们对奴婢的恩情,奴婢终身难忘。若不是夫人等常有赏赐,奴婢家中弟弟妹妹,只怕必然要重蹈奴婢的覆辙。而他们能活下来,爹爹娘亲如今能够典了地来种,自食其力生活有了盼头,全都是因着主子的恩典……奴婢就算是狼心狗肺,也断断不敢有二心。望主子明察!”
顾明珠听着她颤颤巍巍的声音,原本冷肃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亲手扶了她起来:“红香,人只要知道感恩就好。只是人说,斗米恩,升米仇,总有些人心不足之人,我今日这么说,也不过是想着全了主仆之义,免得日后有人人心不足,不念旧恩,反而怪我对她们不够好。”她说的这些话,前世全都发生过。
而顾明珠心中知道,财帛动人心。她今日敲打的话固然严厉,只是等到真的事到临头,会不会有人贪恋财帛而背叛她,她根本就不敢保证。
她只盼着,真的等到有人对她们利诱威逼的那一日,她今日着意敲打的这人会记得她所说之言,迟疑一二罢了。
几个小姑娘脸上都有些害怕的神色,显然被主子少见的疾言厉色所惊,这或许是因为,顾明珠从未用这么严厉的话语敲打过她们。不管内心是否有鬼,被这么一说,几个人俱是有些战战兢兢的了。
“其实你们都是我身边得用的大丫头,日后不管我有怎样的前程,只要你们好好的跟着我,必然不会少了你们的一份。”敲打的差不多,顾明珠便含笑往几人手里一人塞了一个小金锞子,歪了歪头,脸上重新挂起了孩童般纯澈的笑,只是此时,再没有人敢小视顾明珠脸上稚气的笑容,“日后咱们相处的日子还长的很,庵中清苦,我是为守孝,你们却不必陪着我吃苦,日后有机会下山,就拿着这些去买些胭脂水粉,衣料饰物,或者为自己攒些身家吧。”红香几人看着手里只有小孩儿半个拳头大,做的极可爱,却显然价值不菲的小金锞子,俱是瞪大了眼睛。
红香毕竟是主子身边贴身的一等大丫头,表现的还好些,绣鸾绣凤,碧云碧月这四人,却已经是瞪大了眼睛,年纪最小的绣凤,更是瞪着手里的小金锞子恨不得将它塞到嘴里去咬一咬了。
顾明珠无声一笑。
爱财本是人之常情。只要这种爱,不越过它的底线,它就是一种积极向上的动力。反而若是表现的一无所求,不爱财之人,倒是要小心她真正的想法了。
瞧着几个人被她敲打之后又用重利所诱,顾明珠心里便有了底,这些人,至少暂时,是不会对她不利的了。而日后若是有人要收买她们,所付出的利益,也必定会让那人心疼。恩,暂时来讲,这样就够了。
晚上红香和碧云碧月值夜,绣鸾绣凤便去了她们的房间安息,两个人躺在一张大通铺上,刚刚换了环境,都是兴奋的一时睡不着。
外头月如银盘,清辉漫天。
绣凤在这银亮月光之下,掏出了怀里的小金锞子,真的放进嘴里去咬了咬,“咯噔”一声轻响----咬不动,她却“呵呵”的小声笑出了声,旁边绣鸾撇了撇嘴,嘲笑她道:“你可小家子气了,这值当什么,今儿个小姐打碎的那玉,唉,那才是价值连城啊。当时看着那碎末渣渣,我心尖子都揪起来了,到底是世族小姐,一点儿都不心疼呢。”
两个人差不多时间进的府,又同是二等丫鬟,连名字都被点的相近,绣凤绣鸾的关系颇为亲近,这会儿绣鸾便说的随意,绣凤却小心翼翼的将小金锞子重新放进了身边的小荷包里:“世族富贵是富贵,可是对咱们这些做奴婢的,却未必如此。我听人说,安姨奶奶从来抠门的几乎一毛不拔,反而喜欢克扣底下人的赏银,就算服侍的再好,油水也有限的很……”
绣鸾闻言就有些惊讶起来,问道:“你听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府里不是都说,安姨奶奶见人就笑,又没有架子,颇为宽厚的么?反倒是故去的君氏夫人,管家严厉,待人刻薄寡恩……”
绣凤咬了咬嘴唇,搪塞道:“我有个同乡在安姨娘那边做事,我记得她这么和我说起过。”“同乡?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同乡这事儿?”绣鸾有些好奇的问道。
绣凤不欲再说,将小荷包放在了枕头底下,在棉被里蜷缩起了身体,打了个呵欠,声音懒洋洋的:“快睡吧,这都什么时辰了?明儿个卯时小姐还要去庵堂,总不能主子起身了,咱们还懒着吧?想要小姐多多给赏,咱们可赖不得床,快快睡了是正经……”
绣鸾一听赏钱也就明白了过来,挪了挪身体,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吧睡吧。”
房间里,就慢慢的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