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终究还是从睡梦中醒了过来,我愿答应他、答应所有人……可,习惯不由人,此刻,明月皎洁,叹息再三,也只能倚在窗前,一个人哀思。
我知觉习惯早已入骨,一时也难更改。人生有很多不得见的事物,我亦如此……且不说月圆之夜见了许淮文,哪怕只是个小小的念想,都足以萦绕心头,何况今夜。
“小姐?怎么……”
听见叫唤,我连忙向后看去,菲儿举着灯,正神色怯怯地看着我。我心里一惊,却又怕吓着她,只得微笑道:“菲儿也睡不着么?把灯熄了吧,莫让人瞧见。”
“菲儿只是起来看看小姐是否睡了,不曾想小姐果真没睡……”菲儿犹豫了一下,忙吹熄了灯走向我:“小姐,小姐有心事?”
“我只是睡不着,哪里有那么多心事,倒是日里难为你了……”凭借着隐隐月光,我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昨日她为了我……
“小姐,菲儿没事,其实公子一直对我们很好,这次也许是真的让公子生气了……呀,小姐,你的手怎么这么凉?”菲儿正说着,一个激灵反握着我的手,惊觉道。
“没事,我的手原先如此,这如今入秋,离冬近了……自是要凉的。”我轻轻说着,安抚着她,想了想问道:“那夜我晕了之后,可曾又发生了什么事?”
“小姐是指才艺大会么?说来也奇怪,那日小姐晕了之后,在台上刁难小姐的那个公子,喔,就是原先要小姐弹曲子,小姐拒绝的那个公子,竟然一个飞身便冲了过来接下了小姐,这才使小姐没有落地;而后来与小姐弹曲子的那个公子也赶了上来,只是稍稍晚了些,不过那个公子好像很着急……好像……”
“好像什么……”以菲儿所说,那个接住我,没有让我晕倒在地的人应该就是那个随从;而这个人应该是许淮文,可是见菲儿不说话的地儿,我不禁疑惑他究竟会说什么,而让她怎么吞吞吐吐不肯明说?难道是……?
“他那天见小姐晕倒,似很着急的样子,只是他不是叫小姐名字,好像是叫……穆雪。”
穆雪,我怔了怔,似乎早已知道会是这个结果。许淮文不曾武艺,他没能接住我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不知道……他这次来杭州,是不是为我?
我叹了一口气,正想说什么,却见到菲儿欲言又止的样儿。我只好又问“莫非还发生了些事?”
“不是,菲儿只是想说,其实,其实公子那会也很着急,公子从望月楼下来的时候还受了伤……”
受伤?我一愣,自己临睡时怎么没见他受了伤?只得一叹,哼哼,这臭小子,竟又瞒我,连受了伤都不曾告诉我。“那昨日大夫可说了什么?”
“大夫?大夫说小姐……常年抑郁又不多休息,怕有……喘证。”
“我是说子明的伤……什么?你,你刚刚说什么……喘证?谁?”
“小姐,大夫说的是你的病啊……”菲儿看着我,眼眶微红,竟哭诉道:“公子只是一点轻伤,大夫说几日就能修养好,可小姐的病……”
“喘证?”我看向菲儿,喃喃道i,不由得心里一寒,声音低落而渺茫。她的眼眶微红,却噙满了泪水,目光在月光下显得毅然绝望。
“大夫……大夫说小姐的心脉衰竭,导致血行不畅、气血阻滞,时常……时常引发心悸怔忡,胸痹之痛。说是终身难以治愈……”
“终身难以治愈……不就是终身不愈了?”
我喃喃着,突然心里一阵冰凉,怎么会这样?难道从今往后,我都得带着一身的病,带着一身的病?我才二十岁不到啊……
“好不了了。”
我闭上眼,尽管难以置信,心里却惨然一片。
“小姐……大夫说只需注意情志调摄,保持平常之心,勿触喜悲,再服上……麝香保心丸,那病,一定会治愈的。小姐……”
我闭了闭眼,推开她,不顾她的叫喊,在黑暗中冲冲撞撞地跑去打开房门。只觉心里有个念头催使着我,我一痛,忍不住斯底里地喊“我要回京城!”
“小姐……小姐……”
“我要回京城,我要见他,我再也不赌气了,再也不会离开他了。我要做回穆雪,我要做回穆雪……我要和他在一起,和他一生一世在一起……”我自顾自地喊着,向着后院马厩里跑去
“穆雪,我决定了,我…我还要娶你,现在我收回那一纸休书,你再嫁给我好不好?”
“你怎么才能够明白,你的泪虽不是为我而流,可我却一样心疼呢?”
“呵呵,好,依你。”
“杨某与爱妻心心相印,天既下雨,夫妻二人将不负天意,一生一世,共度风雨。”
马,我要骑马……我要快点回京城。他说过我们是夫妻,是要一生一世共度风雨,是要一辈子不离不弃,如今我要回去……
“小姐……”
“丫头……”
“公子,小姐她……小姐往后院跑去了……”
“叫管家,快叫管家……家丁呢……全部叫出来……”
耳边吵吵嚷嚷,灯火一瞬间照亮整个方府,有很多人在嚷、在喊……“小姐,二小姐……”甚至是“子忆”
我都不想去管,只知我要回京,我要回京……
灯火下,马厩里的马,听见声响,全数惊了似的站起来,我解下拴着一匹棕色大马的绳索,在一院子的混乱中毅然骑上了马。只听马儿一声嘶叫,前蹄无预兆地高高跃起,我一惊,忙伸出手抓住缰绳,才不被马儿直摔下去。
“少爷……”
“她不会骑马……驾驭不了它的,快叫马夫……快叫马夫……”一时之间,院子里就站满了一众人,没有马夫,所有人只能眼看着,牢牢围在前方。
“少爷……马夫不在府里,家丁正出门叫去了……”
“你们都让开……我要回京。”我喊着,众人你一眼我一眼思索着闪过一旁,我趁时举起马鞭往后一甩,马儿便直直朝府门而去。
“那快关府门,不能让小姐出去,快关府门……”
“少爷……来不及了,那马儿太快了……”
“不……”
只听最后一声叫喊,马儿已经越过了敞开的大门,在暮色中顺着街道驶去。“哒哒……”夜里的街道悄无声息,更显得马蹄声越急促。
好冷,夜里露重,我顿时有些清醒,自己竟没有穿外衣……抓着缰绳的手有些生疼,已经失去了方才的冲动,我望着前方,一阵迷茫。
这是要回京城吗?京城,多么遥远的一个字眼……路,也一定很远吧?那……回去么?
回去么?我的京城呵……
我喃喃着,马儿突然一个侧身,变得急躁起来。前面有人……
“啊……”我一惊,还来不及让马停下,就不知什么时候已松了手里的缰绳,人顿时朝后仰去。
“穆雪姑娘,小心……”只听一声叫喊,耳边呼呼一响,身体便被来人接住,随即稳稳落地。我沉重地闭上眼,故使自己不要睁眼,他只是许淮文,只是许淮文啊……
“穆雪姑娘,穆雪姑娘……”
听着耳边一声一声,含着穆雪两字的叫唤,我眼角一片湿濡,却不安道:“一辈子也治不愈,一辈子也见不到他了。”
他身子一顿,迟疑地开口:“治不愈?你……莫不是病了?”
我睁开眼,眼里一片模糊,却看着这个人决心道:“许淮文,替我回京,就说我……我穆雪,要负他一辈子了,请他忘了我,请他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