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餐完毕后,五娘引了大娘至东院主屋歇息,又安置二娘三娘到两侧厢房歇了,四娘却是留在了大娘屋里,两人靠在一张锦塌上,亲亲热热地说话。
“……大姐姐也知道,你在家里胡混惯了,到了京里日子不好过。只是大姐姐既进了这皇城,是断断舍不得自己姐妹在那武昌府里受苦的。当时母亲是想将你许给舅家的,只是大表哥对你无意,那沙家虽说不会薄待了你,却也不是好相与的。大姐姐挑了你这徐府,你不怪我吧?”
四娘眼眸略湿,拉了大娘的手,道:“大姐姐待我的心,我岂有不懂的?母亲的心思我明白,母舅家如今虽掌着一方兵权,若要再往上,总归得借着姐姐的势。但姐姐如今在宫里势单力孤,母舅家天高皇帝远,半分也不能成为姐姐的助力。二爷虽是徐家庶子,公公却掌着京畿安防,总能帮衬一二。”
大娘顿时眼泪就下来了,一旁伺候的陶笛上来递了手帕,轻声劝道:“娘娘也保重些。往日里怕四姑娘不懂你的心,总是暗自怨责,时时担忧四姑娘在徐府中受苦。如今四姑娘深明大义,也明白娘娘的处境,正是该心怀安慰,姐妹同心之时,怎么就只是哭呢?”
“你个瞎说的小蹄子!”大娘擦干了泪,笑着睨了陶笛一眼,才转向四娘,语重心长地说道:“虽说承平是庶子,但人踏实,对人也是实诚没心眼的,必是不会薄待了你的。”
四娘便笑着点了头,想着夫妻素日也算和睦恩爱,便道:“大姐姐再疼我些吧。”
“怎么?”
“大姐姐给我个谕令吧,不许二爷纳妾收房,那我就什么都不想了。”
大娘一愣,随即“噗嗤”笑出声来,伸了食指戳她的额头,咬牙道:“你倒是敢想敢说!也不想想那徐家是什么人家,嫡子是个顶顶没出息的纨绔子弟,要想门楣不倒靠得还不是承平?你若是生个男孩倒也罢了,若是生了女儿,倒要大姐姐怎么有脸去说?”
四娘只是不依,扭股糖般拧在她身上来回磨蹭,倒闹得大娘没法子了,只好道:“要说这事也急不得,你且先把心放在肚子里。倒是眼前,你得多看着点承平。明年就要开恩科了,承平必定是要下场的,书可不能少读了。只要上了榜,不拘什么名次,暂且先谋个留京的差事,徐老爷那边我自有安排。”
这是说到正事了,四娘收起嬉笑,认真听了,道:“二爷也知道恩科重要,老爷这布政使司的位置毕竟不是世袭,要说谋也是先谋了大爷的差事,二爷只得恩科提名才能出息,这些日子夜夜都在读书了。”
大娘赞许地点了点头,揽了四娘在身边,略略沉吟了会儿,压低了声音道:“说了也不怕你知道,我今天出来,还是为了看看五妹妹。她如今也十三了,正是说亲的年纪。只是我们家如今对这京城人家一无所知,母亲又病着,少不得还要我操心。”
“是啊,烦劳大姐姐了。”
“如今倒是有一门好亲事,若是成了,那便真正的安枕无忧了。”
见她说的神秘,四娘也起了好奇之心,忍不住问道:“不知是哪家?总不成能好过……”天家吧?猛然意识到话说的不对,四娘便咽下了后面的字,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了。
大娘也不怪责她,只笑望着她,半晌才道:“你说这京城,倒是有哪家是世袭罔替的勋爵?又有哪家是当今圣上都要尊着敬着的?京中这么些王侯公孙,外戚勋爵,又有哪家是真正掌着兵权,守着这天家盛威的?”
大娘这般一路问下来,四娘先还略有些迷茫,待到后来,便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却又皱了眉道:“这家倒是好的,只是若不是他家二爷,纵然五妹妹嫁过去也得不着什么好啊。”
大娘抿唇一笑,“正是那位。”
“哦?”这回四娘是真真正正惊了,起身半坐起来,又觉不妥,干脆下床站了,认真问道:“先不说那位爷命理八字如何硬吧,只说这年纪就相差了太多,只怕是五妹妹不愿意吧?”
这回大娘笑得越发厉害了,整个人都直不起身子了,捶着枕头,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妹妹你就放心吧,我保证五妹妹是千肯万肯的。”笑饱了又拉着四娘上了塌歪着,细细地将五娘如何肯的意思说了,又道:“现在只是宫里头那位不放心,怕五妹妹年纪轻不识大体,掌不得中馈,主不了事,才借着姐姐出宫的机会遣人过来看看罢了。”
“那……那李德才……”
“没错,是那位的意思了。”见四娘一脸担忧,大娘便笑着安抚她道:“你也莫太担心。我们往日都小瞧了五妹妹,不是我说,只今日这应对来往,满府里管事丫头的行事,五妹妹就比你们几个强了不知道多少。我看今天李德才的意思啊……”抿了嘴只是笑,见四娘仍是担忧,便做了个手势,“八九不离十了。”
四娘这才稍稍放下了心,却仍忍不住问道:“只是如今母亲病着,这婚事……”该如何议?莫非五娘不能自己出面议自己的婚事,就是自己几个做姐姐的,也不好出面啊。
“这个啊,你就别操心了吧。”说了半天,大娘也乏了,便也没了心思再说,恹恹地便歇下了。
独留下四娘,一脑门子的各种想法,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到了最后,只想着马上去告诉五娘这个消息,倒是没了半分睡意。只是这事不相干的两个人说着倒还好,真要与当事人去说,她却觉得万分尴尬羞涩,怎么也开不了口,在五娘的院子外徘徊了半晌,最后也只能叹口气,回了东跨院。
待到午歇起来,五娘早已备好了茶点,俱是一色的鲜花糕饼,装在甜白瓷的盘子里,茶是新上市的雨前龙井,配的是宫里带出来的雨过天青茶杯,清清爽爽地,半点不腻人。
大娘用到第三块糕点,举着筷子看了半天,向着众人犹豫了再犹豫,才道:“这个,若我没看错,这糕点里粉红粉白的花瓣,是桃花吧?”
李德才正坐在她下首,也看了一眼,笑道:“老奴也觉着是桃花,只是还从未见过能将桃花入糕点的,故而不敢多说。”
五娘正看着六娘吃糕点,闻言便抬头笑道:“是桃花呢。往年这个时节,武昌府的桃花早已开得满城,这京城里倒是少,寻得这些花瓣也不容易。不够好在桃花也不能多吃,勉强也够用着。”
她此话一出,别人倒还罢了,那李德才却是大惊,又夹了块桃花糕细细看了,笑着看过来,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赏桃花倒是古来有之,只是这桃花入食,却是前所未闻,不知是府上哪位厨娘的巧思?”
五娘含笑,低低地垂了眉不答话。李德才定定地看了她一会,才掀眉望向容华娘娘,却见容华也只是含笑进食,心下更是讶异。正待再问,却见四娘夹起一块水晶糕放在他盘子里,笑道:“公公就莫问了,您只再尝尝这水晶糕味道如何?”
其他人便都笑看着他盘子里的水晶糕。
李德才挑了挑眉,也低头看向盘子里的水晶糕。这糕点看上去晶莹剔透,与寻常的水晶糕并无任何不同,他试着咬了一口,轻轻咀嚼,却只觉绵软香甜中透出劲道,又透出几分清爽的茶香,竟是与一般的水晶糕并不一样,是在宫中都未吃过的味道。
放下筷子,他笑看着大娘,道:“娘娘快为老奴解惑吧。这到底是哪位厨娘的巧手?这般与众不同的味道,老奴从未吃到过呢。”
众人依然只是笑,不回答。五娘看六娘吃完最后一口糕,喂她喝了一口茶,整了整衣服,起身行了一礼,道:“承蒙公公错爱,小女这点手艺还能入得了您的眼,真是太幸运了。”
“哦?竟是五姑娘亲手所制?”李德才面上做出大惊的神情,心下却是早已了然。
大娘便笑道:“你个老刁奴,明明早已猜到,偏要做出这般姿态,促狭五妹妹。你看她脸都羞红了。”
李德才见五娘果然羞红了脸,局促不安,便也大笑出声,道:“五姑娘这般心灵手巧,蕙质兰心,倒显得老奴唐突了。”众人笑着附和几句,又说和的,又说五娘脸皮薄的,也就胡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