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二娘的话让沙氏也吃了一惊,她下意识地先看了五娘一眼,同样一脸的茫然与惊愕让她心里略微定了定,才问道:“接五娘到镇国公府暂住?”
“是啊。”二娘转回目光,笑看着沙氏,“如今大姐姐在宫里,四妹妹在直隶布政使司府,我和三妹妹自是不必说,几个姐妹都进了京,五妹妹不如也去京里走走,一来我们姐妹可以好好聚聚,二来也让五妹妹见识下京里的繁华景象,多认识些贵族夫人小姐,岂不是好?”
沙氏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如今的情形不需他人言明,她也知道五娘的亲事必是着落在京城里的权贵人家。翁家没有男子,这几个女儿均没有娘家撑腰,只能依靠各自的夫家互相倚靠,而宫里的容华娘娘迫切需要拉拢朝中的大臣培植自己的势力,她自己身在**,能借助的也就只有姐妹的夫家了。所以五娘进京只是迟早的事。
但私心里,她却不愿去这么想。
无论是亲生女儿还是庶女,一个个在长大成人之后从她身边离开,将越加老迈的自己丢在武昌府无人理睬,好像被雏鸟抛弃的老鸟般,即使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但这样类似的认知依然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见沙氏不说话,二娘唇角的笑微微凝住,双眼却越发亮了,“母亲莫不是舍不得五妹妹,不同意吧?”
素来熟知她心意的三娘适时地挽住了五娘的肩膀,低声道:“五妹妹虽是庶出,但人品心性连大姐姐都是称赞的。各府里的老太君夫人们肯定也喜欢得不得了,若能去了京里……”
去了京里会怎样,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所有人都已知道了她话里的意思。在沙氏和大娘手里,连亲生的四娘惠春都只得到了一桩庶出的婚姻,更何况是庶出的五娘?而到了京城里,在二娘三娘的庇护下,没有了沙氏的掌控,五娘又会得到怎样的亲事?
至少不会比惠春差吧?
沙氏双眼沉沉地看向五娘,脸上依然挂着笑,但周身的气息却已变了,散发着强烈的压抑和郁怒。
二娘三娘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行为不仅严重触犯了她的权威,更是彻底地激怒了她。只是二人身后的镇国公府权势滔天,沙氏咬牙强压下心里的怒火,硬是不开口回话,存心晾着二人,让她们难堪。
屋里的气息顿时压抑起来,沉闷地连呼吸都极力放轻,彭姨娘紧张不安地拽着五娘衣襟的下摆,恨不得立马带着她出去。
五娘现在心里对碧螺真是羡慕嫉妒恨各种。虽说是挨了巴掌丢了脸面,但毕竟早早地离了这两人的争斗,省去了更多被人当做箭靶和挡箭牌的可能,到底还是划算的。
原本以为双方都会安生一天的,现在看来,是她想得太美好了。
二娘却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沙氏的意图般,笑意盈盈地看向五娘,语气亲昵地道:“年关近了,京里各府里的宴会也多了。五妹妹这会儿去京城,正巧赶得上热闹。到时候定不能像现在在家里般整日关在内宅,浪费了咱们翁家女儿的好颜色。”
三娘也眯了眼笑道:“往日里都说二姐姐生了副好容貌,眉目清丽,虽比不得大姐姐雍华高贵,天生丽质,却也难得的是带了书香墨影的清雅不俗。只如今看起来,比五妹妹却又有了些不足呢。”
二娘含笑睨过来一眼,上下打量着五娘,嘴里却似不经意地问道:“哪里不足?”
“那我可直说了,姐姐不许生气!”三娘捂着嘴笑,一副得乖卖巧的轻浮样儿。
“看把你能的,今儿个要是不让你说,你怕是晚上觉也睡不好吧?”二娘假装嗔怒的样子,自己却先笑了,又看了五娘一眼,眸子里光晕平和,似是真心不计较般。
两人一唱一和,全然不在意屋里的气氛,存心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至五娘身上,逼沙氏表态。
五娘自是明了二人的心思,无论大娘对她们有什么承诺,无论与沙氏的交锋中她们是胜是败,其实都影响不了自己的未来,所以相对比彭姨娘的紧张,她其实更多的是无奈,被夹在中间左右拉扯不能摆脱的无奈。
沙氏只是垂了眉喝茶,端着的茶杯平稳,连一点声响都没有,甚至嘴角还带了一丝纵容的笑,全然一副长辈看小辈顽皮耍闹的姿态。
但五娘却从她紧握着杯盖的右手看出了她拼命压抑的愤怒情绪。钧窑天水青的瓷器被她紧紧的握着,不算锋利的边缘几乎刺进了嫩白的掌肉中,她却好像一无所觉般,一口一口的饮茶。
二娘三娘自是也看到了,在沙氏身边生活了七八年,纵然年纪小,却已足够她们了解沙氏的性格为人了。此刻见她并非如表现出来的那般镇定无所谓,两人心中自是高兴,越发坚定了她们想要将五娘带去京城的心。
“那我可真说了。”三娘俏皮地冲二娘眨了眨眼,将五娘揽进怀里,得意地道:“要细说五妹妹五官长相,却是过于艳丽好看了些,就好像是本来就已美到极致的牡丹,又凭添了引人的香味,就显得太过于妖艳了,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
似是怕五娘介意,她紧了紧揽着五娘的手臂,亲昵地看着她笑了笑,又道:“不过五妹妹向来文静,天生性子又沉稳,不是那言语机巧心思灵动的,倒恰好将这相貌给压制住了,显出几分拙朴自律的气韵来。要不是知道五妹妹自小儿不爱读书,任谁看了,都会说她是那饱读诗书内有乾坤的儒雅之人。”
她这般娓娓说来,吐字轻而慢,却清晰圆润,似是故意般等着众人的目光在五娘脸上看过,才又接着说下一句,虽有些过分夸大,却也将五娘容貌的特点说了个清楚明白。
如今的贵族圈里并不青睐过于艳丽的容貌,过于妖艳完美总是让人觉得诡谲,且给人轻佻不庄重之感,反而清丽庄重如水墨画般清雅的女子更能得人好感,这也是五娘重生后装傻充憨隐藏自己容貌的原因,也是沙氏一直未将她放在心里甚至想将她随意许个人家为妾的主要原因。
这样的容貌并不能嫁入公侯世家,能为翁家为大娘带来的利益实在是有限。
但如今被三娘这么一说,沙氏才突然发觉,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五娘已长得这般好了,五官依旧美艳得有些妖,眉梢眼角却压着些东西,硬将那股飞扬的妖艳给压成了温和的平缓,加上总是一身深色的打扮,便成了略有些老成的文静沉稳,却又清清淡淡的,丝毫没有让人觉得突兀或难以接受。
这样悄无声息的变化自己竟然没有发觉,沙氏心里大惊,看过来的目光便多了些探究与沉思。
五娘没有错过沙氏眼中的变化,三娘这么一说,怕是整个翁府的人都会用新的眼光来看她了,原本想要清静地过日子的算盘看来是打不响了,出口的话便少了几分分寸:“三姐姐明知道小妹是块经不起雕琢的朽木,又说什么饱读诗书内有乾坤,岂不是存心取笑妹妹吗?”
她心里恼怒,双颊嫣红,一双瞪过去的杏眼似覆了一层清润的水膜,灿亮灵动,竟看得三娘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笑道:“妹妹这双眼可真厉害,姐姐以后可再不敢打趣你了。”
二娘与沙氏刚刚转开的眼顿时又转了回来,浓烈的探究意味让五娘头皮发麻。
她知道自己刚才没控制好情绪,心里自责了一回,暗自警惕,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笑道:“都是三姐姐夸得太过了,小妹觉得脸皮都要臊掉了,再没脸出门见人了。”
二娘心中对五娘早已改了看法,见她掩饰,便收回目光,只笑看着沙氏,续回之前的话题:“母亲还没说五妹妹是否可以随我们去京城呢。”
此时沙氏心中正因为五娘而乱成一团,见二娘再问,抬眸看过来,却道:“进京也好,只是却不能随两位姑奶奶进京。”
她此话一出,二娘三娘固然大惊失色,不能明白是何意思,就连五娘自己,也着实惊诧了一把。
她不随二娘三娘进京,难道独自进京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