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这里好热闹呢。”三娘含玉笑着走进,一眼看见沙氏怀里的六娘,讶异地扬眉,“这是六妹妹吧?都长这么大了,真是个漂亮可爱的小人儿。”一边捋了手腕上带着的赤金镯子递了过去,“没什么好东西,这个拿着玩儿吧。”
与她并肩进来的二娘却笑着看了看六娘脖子上的金项圈,伸手却取下了自己戴的赤金盘螭璎珞圈戴在了她的小嫩颈子上,顺手摸了摸她的脸,笑道:“看这眉眼生的,怕是比我们这些姐姐都还要强些呢。”
奶娘赶紧上前,却不敢接,又拿眼去看碧螺,碧螺只低垂着眉眼,连眼角都未抬一下,一副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奶娘无奈,下意识地就看向了沙氏,在她眼睛转过去的一刹那,沙氏却突然飞快地看了她一眼,某种闪过的寒光顿时让她冷汗湿了后背的衣衫,赶紧接了二娘三娘的东西,谦卑地笑道:“奴婢替六姑娘多谢二姑娘三姑娘。”
眼角余光瞥见沙氏嘴角勾起的笑,似嘲讽又似赞同,看得她心里惴惴,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站着罗汉床前守着六娘。
她始终记得,自己虽是王姨娘找了来照顾六姑娘的,给她立规矩的却是眼前这个当家主母。
“记明白你的身份,看清楚你伺候的是谁。六娘是翁家的主子,是我这个嫡母的女儿,你伺候的是我的女儿,不是其他那些低贱的姨娘的女儿,分清楚了你就能留下,否则……”
当时这个主母也是这般微笑着看着她,否则怎样她没说,她却知道。一日前家里男人托人带了口信,说是家里突然来了几个人,将他与四个孩子一齐接到了蒲圻的庄子上,不但给他找了活儿做,还送她家的三个小子进了学堂。
而主母沙氏,正是蒲圻县港口巡视大人的女儿。
二娘三娘仿似根本没看见几人互相看来看去的眼神,这是逗着六娘玩儿。六娘毕竟年幼,先前又与五娘闹了好一场,这会儿也是累了,任她们如何逗,总是一副恹恹没有精神的样子,两人也不放在心上,转而对沙氏笑道:“母亲忒也偏心,明知道我两个爱热闹,叫了妹妹们来耍也不叫我们。”
沙氏依然是那副淡淡的笑,宛如慈母般看着二人,还未开口,身后碧螺就笑着说道:“两位姑奶奶可错怪太太了,是我们自己留在这里叨扰太太,又怎么好意思去打扰两位姑奶奶呢?”
三娘脸上的笑顿时僵住,冷冷地看向碧螺,略略皱起的眉间凝着一股煞气。在翁家她是姑娘,是主子,而碧螺不过是个姨娘,比丫头们略略高了一些些罢了,也敢当自己是主子,张口反驳起她来了?
二娘递过去一个眼色,阻止了三娘的发怒,皱眉看向碧螺,道:“这两年家里改规矩了吗?主子们说话,何时轮到下人插嘴了?什么奴才也在主子面前称‘我们’?”
见碧螺变了脸色,她又转向沙氏,眉头蹙得越紧,略带了点忧心和不赞同地道:“母亲向来宽厚,待下人仁慈倒是好的,但规矩还是要立的,省得有些人不晓得上下尊卑,坏了规矩,冲撞了女儿们倒是没什么,要哪天贵客上门也这般没有体统,岂不是丢尽了翁家和母亲的脸面?”
沙氏脸色一变,还未及说话,三娘已冷着声吩咐起了自己身后的妈妈:“李妈妈你去教教她该如何受规矩!”
那李妈妈躬身应了声“是”,几步走到碧螺身边,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另一手抡圆了直接一巴掌就扇到了她的脸上,“啪”地一声脆响惊住了所有人,连沙氏也惊愕地坐直了身子看过来,碧螺更是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的人,姣好的面容瞬间通红,分不清是给打的还是给怒的,一双眼里珠泪盈然。
那李妈妈却似毫无所觉,依旧冷着一张马脸,吊梢眉高高竖起,又打了一巴掌,才声音平淡毫无感情地说道:“主子说话下人需恭敬回避,违者掌嘴十。”说着又扬起了手。
沙氏赶紧喝道:“住手!”转头看向二娘的脸色难看到极点,一双眼狠狠地瞪着她,恨不得咬下她一块肉来,半天才咬着牙冷哼道:
“翁府的规矩是我立的,谁坏了规矩我自会处理,还轮不到外人来指手画脚!”
事实上三娘这般当着众人的面吩咐下人教训碧螺,已是严重触犯沙氏权威的行为。只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那李妈妈行动却利索无比,不过几个眨眼间两个巴掌已扇了下去,不但打得碧螺眼冒金星两眼昏花,就连沙氏、五娘、彭姨娘和一干翁府的下人也都被打蒙了。
像翁府这样的人家,最注重的就是脸面,是君子之风,平日里少有与人争执的时候,连府里下人做事都讲究动口不动手,如今三娘一上来就动手,直接就招呼上姨娘的脸面,如何能不让人惊愕失措?
二娘却好似不明白沙氏的意思般,仍然忧心地蹙着眉,连一直挂在脸上的浅笑也消失了,不赞同地看着沙氏,道:“母亲就是这么仁厚,才会让下人们失了规矩。李妈妈是国公府里的老人,负责教导府里的规矩礼仪,经她教导过的人还从没有一个有过逾矩失礼的行为,最是得老太君的心。有她教导咱们府里的下人,母亲就尽管放宽了心吧。”
沙氏垂放在身侧的左手握得死紧,关节处紧得都失了血色,泛出惨淡的白色。这个二娘向来心眼多,如今搬了镇国公府的老太君来压她,正是要让她投鼠忌器,不敢对这个李妈妈怎么样。
要知道打狗还得看主人,即便是这个李妈妈出手打人逾矩在先,沙氏也不敢出言责怪。二娘此话分明就是在告诉她李妈妈代表的是镇国公府,是老太君,你敢责骂老太君逾矩吗?
自然是不敢,所以沙氏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咬着牙硬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压低了声音道:“岂敢有劳李妈妈?我自己教导就好,李妈妈还请歇着吧。”
一回头,又呵斥碧螺:“还不快下去?”
碧螺半边脸高高肿起,红通通的吓人,眼中的泪水更是如断线珍珠般不停的往下落,她张嘴似欲辩驳,却最终什么话也没说,悲愤地转身出了屋子。
奶娘赶紧抱起已在罗汉床上睡着了的六娘,跟在碧螺身后,匆匆离开。
屋子里谁也没有说话,彭姨娘几次想打个圆场,都被五娘阻止了,心里忍不住感慨自己这个亲娘的老实。
现在这种情况下是个人都知道要明哲保身,最好是能远远地躲开,凑上去劝架,是怕自己拉不到仇恨吸引不了火力吗?
那边沙氏却似已平复了情绪,端了新换的热茶抿了一口,徐徐地道:“本以为两位姑奶奶要与乔姨娘多叙叙,才特意多留了些时间给你们。难道是我想错了,两位姑奶奶实际上并不想念亲娘?”所以才有时间跑到我这枫林院来借着教训家人的由头来打我的脸?
沙氏只觉得心头一口恶气憋得她眼前发黑,偏偏发作不得,只得又狠狠地喝了一口热茶,期望压一压心火。
意外占得上风扳回一局的二娘心情大好,看着沙氏郁气满腹更让她开心,本就如花的一张脸更是笑得眉眼弯弯,眸光明亮可比窗外的灿星。
直到觉得自己看够了沙氏的狼狈,她才将目光移到五娘脸上,笑着道:“女儿今日来,是想与母亲商议一件事。我与三妹妹都想让五妹妹随我们进京去住上一段时日,不知母亲同意与否?”
五娘一愣,对上二娘挑高扬起的眉。
接她到京城去住?这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二娘自己想通了,要效仿娥皇女英,让她也去给那个什么镇国公世子做妾室?
会不会太荒唐可笑了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