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南一路跟着王灵韵往前跑。
他对这里很陌生。他看得出来,王灵韵对这里似乎也很陌生。
她跑一阵之后,便会停下来,朝四周左右张望几下。与其说她是在找路,不如说她是在凭着本能不断前行。
他不自觉地看了眼自己的手,又看了眼前面那人的背影。不知为何,他下意识的觉得,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明明只是碰到了别人而已,却让他的内心感到格外欣喜。
这是……为什么呢……
“喂,你有名字吗?”正当他愣神之际,王灵韵冷不丁地侧过头瞄了他一眼。接着,又继续扭过头,往前跑。
“我……”他迟疑。
“鹤羽。”她淡淡道。
“嗯?”他一头雾水。
“不如就叫你鹤羽吧,因为……”王灵韵转过头,对他笑了一下,继续道:“你之前化形成一根仙鹤的羽毛了对吧?”
王灵韵的笑容里没有善意也没有恶意,笑着的眼睛里透着一丝冷静。她在观察着他,也在确认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他底下头来,没有否认。
“鹤羽,有一件事情要提醒你。”王灵韵的神情忽然变得认真了起来。
鹤羽抬头。
“我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但是——”
王灵韵侧目盯了他很久,盯得鹤羽也稍稍有些紧张了起来。
“咚——”
一颗巨大的红色陨石砸散了乌云,朝着王灵韵袭来。鹤羽伸手一挡,下意识的转身护住了王灵韵。只见,那颗陨石在半空中,就炸裂开来,散成一堆小石头。
爆炸的火光比阳光还要刺目,闪烁得让人不自觉想要闭眼。王灵韵闭上了一只眼,另一只眼睛微睁,凝视着鹤羽。
带着火星的小石子们砸到鹤羽的背上、墙壁上、落到地上。
鹤羽的脸上有汗水滑下。
“噗嗤。”紧张的气氛忽然变得轻松了起来,王灵韵看着他,一脸轻松地道:“前面,没准是一条死路哦。”
雷云又重新聚集了起来。
“你们两个!给我站住!!!!”那条红白相间的鲤鱼,由于方才被雷劈中的缘故,身上大部分都变得黑乎乎的。而鱼尾和鱼鳍的部分,甚至还冒着烧焦的白烟……
远远望去,一条浮在空中,并且发黑的鲤鱼,似乎在跟天上的雷云过不去。而地面上有两个人,正在不断的在小巷子里奔跑着。他们的前方时而会出现阶梯,反正尽是些上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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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羽时不时会盯着王灵韵发呆。
他看着附近陌生的一切,感觉既开心又害怕。
“就是那个人……将我从一片漆黑中叫醒。”他跟在王灵韵的身后,默默地想:“她牵引着我,让我重新回到了时间的轨道里。”
在漫长时光的流逝中,鹤羽一直呆在漆黑里,他早已不记得过去的往事,只记得,自己被一位鹤仙所封印。从此,身体与灵魂被彻底剥离开来。身体,被封印在北边的极寒之地。而他的意识,则跟着灵魂一起,被封锁进永无止境的漆黑里,陷入了无法抵抗的长眠之中。
仿佛,会从此一直沉睡下去,再无翻身之日。
后来,封印被某位误入禁地的土地神给弱化了。鹤羽在强烈的震动中苏醒,并毫不犹豫的冲破了暂时弱化的封印。此后,他便一路附身在路过的生灵身上,一直漫无目的地逃亡着,没有方向,也没有目的地。
因为当年那位鹤仙将他封印时,灵魂与身体是分开的,所以即便他的灵魂重获自由了,也无法靠近自己的本体。
即便如此,鹤羽灵魂的力量仍旧非常强大,普通的肉体根本无法承受。致使被他附身的生物,很快就会因为全身肌肉衰竭而导致死亡。所以每过一段时日,他就不得不换一个附身的对象。
机遇总是在偶然间发生的。
那天,鹤羽的灵魂刚从一只将死的鳄鱼身体里出来,还非常的脆弱。但紧接着,却被一股强大的妖力给吸了过去。他陷落到一个梦境里。一位樱花妖所编制的梦境。
他在那个梦境里,遇到了一个……特别的人。她被樱花妖困在这里,却在这场梦里玩得悠然自得。
那位女子的身上,隐约透着丝仙气。若隐若现,似有时无。
由于被封印很久,加之自己的灵魂又太过于虚弱,他无法言语、意识也不清明,只是下意识的……不顾一切的跟随她。如同一只寄生虫般,死皮赖脸。
再然后,果然——
他终于从真正意义上,获得了自由!
自“红烧肉”后院中那场爆炸开始,他便感受到了久违的自由。他无视郑南本人的意识,强行抢占了他的身体,并据为己有。在郑南体内,他们像是历经了一场胜负难分的白热化战役般,鹤羽跟郑南进行了一场,意识与灵魂的生死决斗。
对鹤羽来说,再也没有谁的身体像郑南一样充满阴气,适合附身。
而那场发生在郑南体内,始终呈现出双方持平的战役,最终以郑南过于疲劳,鹤羽打破僵局、略占上风而终结。
郑南的意识消失之后,鹤羽才有机会喘口气。一直紧绷的状态,忽然松弛下来。
眼前模糊地视线逐渐变得清明……
在此之前,他已经无数回从黑暗中清醒过来,又无数次在黑暗里,再次昏睡过去。那绵长而又无法捕捉的时间,仿佛没有尽头一般,不由得令他有些迷惘。他在等着谁吗?他在期待着什么吗?
他甚至快要将自己的存在,都彻底遗忘……
仿佛这些属于人类的情感,在这样漫长而又无止境的黑暗中,是毫无意义的。直到,他睁开了眼,看见了——
那个人。
那位在樱花妖结界中遇见的人。那位明明被妖怪困在梦境里,却仍旧优哉游哉的女子。虽然此时的她,清秀的面容上不曾带有女儿家的妆容,身上干净简单,穿得像个男人。
他看见周围有爆炸的痕迹,那是他引发的吗?
那个人,受伤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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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是谁?”
“我不记得了。”
……
“什么意思?”
“就是……”
还没想好怎么跟她解释,从天而降的陨石,便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接着,他又开始了新的逃亡。不过这回,跟以前只是单纯想要离极寒之地远一点的自己,有些不太一样。
至于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说不太出来。也许是他一直飘忽的灵魂,忽然没必要在荒野间继续飘荡。也许是终于寻找到了阴气强盛,并且适合附身的身体。也许……
只是,他拥有了名字,鹤羽。
有了会叫这个名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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摔倒会觉得疼痛,跑久了会有汗水,被阳光照到会感到炎热,喘息间能体会到疲劳……
他再一次体会到活着的感觉……
渐渐的,前方的视野变得愈来愈宽阔,小巷子的路也越来越宽敞。破破烂烂的墙壁上,生出许多绿色的苔藓,看起来已经有些年代了。
看着前面通畅无阻的道路,鹤羽疑惑道:“前面,是死路?”
王灵韵边跑边侧目看了他一眼。
“其实这条路……是我平时回家常走的小路。”额头上流下一滴汗水,她看着前方,继续道:“但是,现在的我,却根本不认识这里。”
王家就坐落于长安城的南街,而王灵韵走的方向,也是回王家后门的方向。因为她的住所茴香阁离正门比较远,所以走后门反倒更近、更方便。
“你可能还不太了解,现在的你身在何方。”
“……”鹤羽沉默。
身后的鲤鱼像追债人一般难缠,一路穷追不舍。
“这里是周国最为繁盛的国都,长安。而现在,我们正处于天子脚下,南城贵族街区后方的巷子里。”王灵韵一边躲着散碎的流星,一边道:“既然是贵族街区,又怎么会是这样一副萧条荒凉的景象?”
鹤羽打量着周围。
前方的道路、阶梯、高处的拐角,不仅一路通畅,甚至还根本看不见其他行人,仿佛已经荒废了很久。而更前面的墙壁,早已被野生的绿藤所攀附。脚下的阶梯,看起来也是很久没有维修过。地上更是不见有谁打扫过的踪迹,四处都充斥着碎石、灰尘,还有杂草。
鹤羽又瞟了眼身后,那同样显得十分破旧萧条的来路。
确实……不像是在天子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