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宁将尹天香送回医馆后,自己为自己做出的决定感到心潮澎湃,于是在回营的路上,借着酒劲儿,迎着月明星密的夜景信马由缰起来。
如果他会唱歌,此时定会引吭起嗓。
一不小心缰绳没抓牢,整个儿人从马上跌了下来,摔在了草地上。
可此时的锦帆贼早已不知道理会疼痛。
他微睁二目,看向天空的无尽星斗,狂狷不羁的脸上露出了充满归属感的微笑。
又躺了一会儿,便昏昏沉沉地失去了知觉。
翌日唤醒他的,是照射在脸上的刺眼阳光和身旁守护他一夜的马儿的蹄声。
“你怎么在这儿?”
甘宁刚踉跄地站起来,拍了拍略感疼痛的脑袋,就见不远处,蒋钦正神色凝重地打马而来。
“哎,可算找着你了,你这一晚上去哪了?”
甘宁左右望了望。
“昨天喝得高兴,不小心在外面睡着了。”
蒋钦想乐,却又没乐出来。
“呵,我算服你了,你知不知道你胳膊上的伤还没好呢?”
甘宁听了,才忽感手臂一阵剧痛,歪头一看,原来伤口裂开了,连浸红白布的血,都干了。
“呵呵,是还没好。”
蒋钦无奈地摇了摇头,催促甘宁赶紧回营。
“昨天我们喝酒时,有人到你那儿送了一封信,我和周泰今天一早来看你时才知道你一夜未回,于是便开始四下找你。”
“信?什么信?”
“这不等你回去看呢么?”
“唉,真他妈矫情,你们赶紧看完就拉倒,有这功夫我都知道怎么回事了。这还得带着疑惑往回走,真不爽。”
甘宁说罢,和蒋钦飞身跳上马,疾驰着消失在当空烈日下。
“真晦气,已经是第二次看到了。”
蒋钦抬头望着。
原来甘宁的头顶飞过了几只乌鸦。
许多黑色的大羽毛从它们身上落下,迎风飘来。
“难道又要死人了?”
甘宁一笑:“别胡扯,这些可不是普通的乌鸦,是吉祥的象征,能保佑我的。”
蒋钦听罢,仔细盯着那些碧空中的黑鸟看。
他发现这些几只明显比普通乌鸦大出来很多,不同寻常。
“上古时期的三足乌,是神鸟!”
“啊?真的假的?有三只脚吗?”
蒋钦倒是听过相关传说,表情略显惊奇。
“哈哈,我哪知道,我又没抓下来看过。不过我身上面纹的都是三只脚的,哈哈哈哈——!”
“哈哈哈——”
蒋钦笑完突然想起来,前日涡河边的火拼,就第一次看到了这些怪鸟,然后甘兴霸就杀到了,还差点要了自己的命。
也许这些异物并不只是食人尸骨,身携晦气,有时真的能显圣也说不定。
待二人赶回营寨,周泰正满头大汗站在门口,手里握着那封信。
他也出去找了半天甘宁,结果自然是无功而返。
甘宁接过信来拆开一看,不禁冷笑。
“哼,贺齐这厮,居然要约我们比武。”
周泰和蒋钦也疑惑地接过信来看。
信的大概意思是:为了避免类似连日剿斗带来的无畏伤亡,遂约定三日后在谯县内摆擂台单挑比武较量,三阵定输赢。甘宁方胜了,所有钱货贺齐方今后不得再追讨;若贺齐方胜了,则蒋钦周泰把抢得对方的货物悉数归还。无论比武结果孰胜孰败,日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即便再遇到,不可旧怨重提。
“哼,上次火拼后他们的战力已消耗殆尽,知道现在硬拼拼不过我们,于是才换了这种办法。”
州府与绿林打交道,越来越不愿意诉诸武力,只因敌我差距日趋减小。
蒋钦见甘宁没说话,只是微笑,便继续说。
“管他下什么战书,我们直接带人杀到驿站去,就那几十人,根本不够你的八百健儿一划拉的。”
“对方可是有名士鲁子敬的……其实我们上次险些杀错好人。”
周泰说道。
“那又怎样?我们劫了他的货,大家早就撕破脸皮了!这天下有多少名士?每天会死掉多少?那徐州陈登也是一方名族,他又是如何对付我们俩的?等他们把壮士募够了,还会跟我们讲条件吗?”
周泰说不过蒋钦,于是看向甘宁。
甘宁还是含着笑,走近营帐内,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
“嗨——这酒比幼平昨天买的差多了。”
“诶?我说……你不是要答应对方的要求吧?”
蒋钦瞪大了双眼。
“你说的有道理,我们现在就杀过去,肯定胜率极大。”
“这不就得了?”
“可其实杀不杀他们,对我来说都无所谓,跟什么所谓的名士义士身份更无关。我背负的恩怨早就一箩筐了,要解决,后半辈子都不够用的。至于贺齐,我已经还完了人情给他,以后也是陌路人,他的生死,也与我无关。”
“那还等什么啊?”
蒋钦声音更高了。
“你不觉得按你的方式,太食之无味了么?”
甘宁饶有兴致地说道。
蒋钦一愣。
“钱我早就不在乎了,如果你有顾虑,我可以把所有的辎重都拨给你们,护送你们两家速速北行,我留下来应付他们!”
“哼!把我蒋公奕当成什么人了?”
蒋钦不禁有些恼火。
甘宁一笑。
“这不就得了?”
周泰满意地笑出来。
蒋钦看着他们俩,只得无语地摇着头。
甘宁上前抚着蒋钦的肩膀。
“以我对贺齐的了解,这厮最喜欢大张旗鼓,他也知道我多半会欣然应战,如今肯定已经昭示县内百姓和郡府,摆好擂台等我了,到时我们却不分青红皂白杀过去把人都剐了,那样会显得很被动。”
“你还在意那些?”
蒋钦还没讲完,嘴却被甘宁用手给捂住了。
“诶——!听我说完,我想,如果纯是为了钱财杀人劫货,那你们早就不会在谯县逗留了,而那晚我们也不会相遇了,你说是吗?”
人争一口气,佛为一炷香,若无侠义胆,两者皆可放。
“好啦,醒来以后就什么都没吃,肚子都饿了,我们进城好好再喝上一顿。”
甘宁不等蒋钦周泰二人作出反应,便一个胳膊兜住一人脖子,将二人拐出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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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陈登军散后,谯县内更是安定了不少,很多贼寇盗匪都辗转向南。
如今局势动荡,朝中何进与中常侍的内斗冷战状态也丝毫未有缓和,各路陈兵数万的军团长也都在翘首观察,无暇他顾。只要你不公开对抗朝廷,如何扰民聚赃他们都睁一眼闭一眼。
况且这三只虎,谁敢来惹?
甘宁从搅乱巴郡到纵横长江,除了那次为救尹天香而潜行入蜀,就没摘下过一次铃铛。
绝对的高调作歹,大张旗鼓。
三个人走在县内的街道,路过被陈登烧毁的“九江坊”时,蒋钦还不禁唏嘘一番。
如果再有机会,蒋钦周泰真想活宰了陈登。
“我看就去这家吧!”
甘宁指了指一间处于街角的小酒楼,这间酒楼一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样子,很多陈年佳酿和珍禽野味儿都挂在二楼栏杆上,显得很有个性。
更吸引人的是,里面还传出了琴声和年轻男子的歌声。
“哼,有点儿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