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华佗是沛国谯县人,这几年常在荆扬一代行医,所以天香这一去,又是南北相离,姐妹们自是伤感。
酒过半酣,三两人相扶在一起,伴着泪各诉心事。
女人的醉态,宛如月下嬉戏的白鹤,搅动波光,婵娟撩人,毫无邋遢之态。
北宫凝揽着尹天香,离了众人,在营外散着步。
料峭的冬夜,月明星稠,不少顽皮的牛斗拖着长长的尾巴,点缀着蜀道头顶的长廊。
“看来火龙祖这狗道人并没履行承诺?”
“可不是嘛,师父为他们配好了药引,想带我离开汉中府,可这火龙祖居然出尔反尔不肯放我,并说这药材要长期供应。师父怕我有危险,只得暂时继续委曲求全。”
“哼,简直是厚颜无耻!”
北宫凝借着酒劲儿,一脚踹在身旁的白杨树上,枝头上残留的几片枯叶随着树干的颤抖解脱似地飘落。
“…那甘宁是如何救得你和张医师的?”
尹天香淡淡一笑:“还能怎么救?打呗!兴霸先是以豪强的名义,打点汉中士族参军入教,汉中最大的士族是杨氏一姓,他们的领袖叫杨松,是张鲁眼前的红人儿,贪财忘义。兴霸重金贿赂了他,自然很快就混进了张鲁的郡府。”
散财为红颜。
“情况了解清楚后兴霸便一个人杀到后院,倒是惨了这些一同修道的奴仆管家。密室里炼丹的僧、道隐士也一个没得活命。”
北宫凝不以为然。
“嗨,我看那些人也都是协助张鲁之娘修习鬼道邪术的爪牙,死不足惜。”
“可我就是搞不清楚,为什么张鲁的娘那天突然不见了?还有那臭道士也是,兴霸当时提着刀屋里屋外的找,就是寻不到一点踪迹。后来他想杀了张鲁泄恨,无奈侍卫越聚越多,我们只好先逃走。后来听说你打到阳平关,于是我们三人就在这附近等消息。”
“嗯,这道士,果然够邪乎,若再见到,我不能放过他!”
尹天香看着北宫凝那一副认真凝重的样子,不觉扑哧一乐。
北宫凝反观尹天香,摇摇头,也笑了。
“不过现在总算是大团圆了,甘宁没怪你吧?”
“嘻嘻,怎么可能不怪我?我可是被他好一顿臭骂……”
北宫凝看着此刻尹天香归属感满满的眼神,自己却没意识到自己的笑容在不知不觉中消失放空了。
“姐姐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替你高兴呢。”
“对了,我听于菱纱说,那吴懿真的喜欢上你了哦!”
“哎呀你听他瞎掰乎!”
“呵呵,可不是哦,你们初遇时,我就觉得他看你的眼神不对劲。”
尹天香又古灵精怪起来,大眼睛一转一闪的,弄得北宫凝无措地笑着。
“那又怎样呢,我又没兴趣。”
北宫凝刻意压制着,不让失望从眼神中流露出来,若有所思地望向远方。
-
第二天,便是规划行程,分道扬镳的日子了。
尹天香好说歹说,张机和北宫凝才终于作罢。
“天香,记得,如果实在找不到华佗,就找一个叫樊阿的,华佗有三大弟子,分别是彭城的樊阿、广陵的吴普和西安的李当之,三人中以樊阿的医术最为精湛,其针灸之术不在华佗之下。至于如何诊治,你让他把脉便知。”
“师父……谢谢……”
天香眼含热泪,生怕病好了以后,这些家人一样的羁绊会离自己而去。
“好啦好啦,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有缘,终会再见。”
几个姐妹也围着,解心宽。
天香听完,眼泪更如泉涌。
大家宛如多年挚友。
“我不要等缘分,我要你们都好好的,等着我们!”
北宫凝也哭了,俩人抱在一起。
若是没有父仇在身,北宫凝此刻真的没有心情再去征战四方,倒想厮守着姐妹安度余年。
乱世,常常把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折腾得心生退意。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我们一定要再见!不论路途多遥远!”
“天香!我们等你!”
看着两个南去的背影消失,在场众人的感情也好似相互间达到了一种升华。
“我们也走吧,此地并不适合我等久呆。”
马头被拨转冲北。
北宫凝自回陇西募兵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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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男绿女,相得益彰。
“兴霸,我心里本来就不好受,你就别再怪我了吧。”
北宫凝看着甘宁还是一副沉沉的脸,幽怨地说道。
“摸摸铃摸摸铃!”
这是二人小时候互相逗趣的方式——小天香经常把小甘宁说得哑口无言,蹲在水池边嘟嘴,然后小天香就笑嘻嘻地走到小甘宁身边去摸他的铃铛。
金色饱满的铃铛被天香的葱根玉手拨弄着。
甘宁实际上只是有所思。
“别傻了,我哪有那么小心眼儿,我是在合计你的好朋友想找韩遂报仇…有点飞蛾扑火的意思。”
“怎么说?”
“韩遂坐拥数十万大军,连朝廷都莫奈何,真刀真枪的硬拼,靠她那么点儿人马简直就是做梦……而且我看这个女的太喜欢逞强了……”
“哼,难道你不逞强么?”
“除了救你之外,没把握的事儿我从来不做,要不是因为你,我根本懒得想别人那些破事儿?我是不想看到她死后你又伤心。”
天香白了甘宁一眼。
“是是是,我我我,都是我的错,可你一定要说得这么难听吗?”
“我说事实啊!”
“那你整天打打杀杀的,哪天把命混没了,你想看到我伤心吗?”
都挺难听。
人与人之间要是没有那层距离,即便互相咒,也不会不舒服。
“……反正我是永远说不过你。”
甘宁望着尹天香那张得意的笑脸儿,使劲儿在她胯下白马的屁股上来了一鞭子。
“呀...你这挨千刀的!”
马儿一惊一疼,猛地颠儿跑起来。
“臭甘宁…你给我等着的!”
尹天香还想回头继续骂,却被马带得不得不拉紧缰绳,一前一后地跟着马儿的节奏甩头,甚是滑稽。
“哈哈哈!”
甘宁笑着也打了下马,一边跟在后面保护,一边开心地嘲弄着这心中永远的痛。
就这样看着她。
甘宁忽地心头涌起一股情愫。
一股害怕失落,害怕眼前美景溜走,想守住当下的紧张感。
人们在目视着烟花炫美绽放的同时,很少会立即想到其散落燃尽后的无尽黑寂。
马儿还在奔跑,甘宁却突然飞身跳了下来,迅雷般窜上前,一把拽停尹天香的白驹。
“走也是你,停也是你,你老人家到底要干嘛呀?”
此刻,在甘兴霸眼中,这马上坐着的,根本就是淑逸闲华的纤弱女神。
“你……哭了?”
天香诧异地抚起甘宁的头。
“呵呵,胡言乱语,我怎么可能哭?”
甘宁急忙假装沙子迷眼,用袖子擦拭。
“你骗人……”
没等天香说完,甘宁一把将其抱了下来。
“你要干嘛呀?我都被你弄糊涂了。”
“我还以为你是真聪明呢!”
甘宁的泪,再也无法用别的托辞掩盖了。
尹天香安静了。
“这回你死不了了,那还不肯嫁给我?”
语气和表情依旧带有邪魅狂狷。
“你这厮从来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天空中突然飞来很多乌鸦般的怪鸟。
样子和锦帆贼臂膀上的刺青无二。
“你真狠心,居然舍得扔下我......老子就应该好好揍你一顿......这句算好听吗?”
甘宁一边哭一边说。
“呜呜……可是我不想让你死,我怕你知道了,不想独活。”
尹天香把甘宁死死搂住。
“你太高估你自己了,我有那么傻吗?”
“你本来没有,是我让你变傻的。”
甘宁不再说话。
“长这么大,你从来不哭,你还不承认你傻吗?”
相拥的二人,逐渐平静下来。
“我是傻,这几年,你有你师父,你有你朋友,可我,只有你。”
“活该,你脾气大,只有我愿意忍你。”
甘宁擦干泪水一笑。
“你对你的兄弟们再大方也没有用,你这么火爆,他们对你,只有敬畏。”
“无所谓,能成为真朋友的,从来都不会需要刻意费心思。”
尹天香知道说服不了他,笑着小嘴儿一撅,乖乖让甘宁把她抱上马。
“有你一个,就够我折腾的。”
两心相懂,说再多都是多余,但二人的嘴却总是闲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