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这堵墙,遮挡了吴懿倾身欲够的撩人月色。
吴懿身子一软,差点扑在上面——肥而黑的一张猪肚子脸,把他惊得酒醒大半。
“呃啊!什...什么人!”
吴懿一阵踉跄后撤,若没有士兵的搀扶,早就仰面摔倒。
定睛一看,才知是王锤。
“哦,我当时是谁呢,原来是王...王...姑娘。”
吴懿说完姑娘二字,总觉得是在自欺欺人,这种反胃似的后知后觉,令他剩下的那点醉意也没有了。
“你们要对我家小姐做什么?”
王锤话一出口,周围的侍卫也本能地向后恐惧一退。
“没有啊...我是看北宫凝喝多了,想差人送他回去。”
“不用了。”
王锤沉着脸,一抬右臂,北宫凝像个小麻袋似的,已经搭载了她的肩上。
那双脏兮兮的母狗眼儿看了看这些被慑住的侍卫,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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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隅中。
“将军!将军!”
从门外进来的脚步很急促。
门大开着,外面的嘈杂声还是吵不醒床上烂醉如泥的将军。
吴懿还没打完鼾,昨日那顿酒喝得太憋屈,结尾处还被无声地羞辱一番,王锤走后他虽然晕头胀脑,却直到后半夜才渐渐睡着。
“谁啊...撤军着什么急...”
“不是啊将军,北宫凝收起营寨,直接朝阳平关杀去了!”
“什...么...”
传令官说得很快,吴懿没听清,但也朦胧地感觉到内容是直触自己心坎的,于是挣扎着要抵掉身上的睡意,把那浮肿的眼泡完全打开。
不想却猛地被人直接从床上揪起来滚到地上,然后就往帐外拖。
醉酒与酣睡,这两样行军中奢侈的内容,吴懿都只爽到一半就被打断,反而成了折磨。
“什么人?放开我!”
张任根本不理会,径直把吴懿拖到帐外,让刺眼的阳光和刺骨的寒风一起冲向他。
“人家已经打过去了,是战是退你倒是给句痛快的啊,就会像一滩烂泥一样!”
这种毫不在乎的以下虐上,也就张任敢。
吴懿看都没看张任,直接以拳敲地痛骂。
“妈的,你以为我不想吗?军令如山,我堂堂中郎将...只能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去赴死,却什么都干不了!******!”
一边捶,一边涕泪流淌。
这些西蜀将帅的性格,就像西蜀层层叠叠山峦一样,错落有致地把自己封在屏障里面,虽不至于平无波动,但也永远不会冲开那道蜿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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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都想好了吗?”
“姐姐,不要再问了,还是当初那句话,你打到哪,我们就跟到哪。”
于菱纱毫不在乎地说道。
“就这样杀,真痛快。”
很多豪迈的声音。
此刻,并不是每一双眼睛,都那么坚决毅然——和各路军阀手下的士兵,有些相像了。
因为盟誓归盟誓,人心却无定。
彼时相见觉恨晚,此刻赴死心不甘。承诺的背后,有一种情绪,叫一时兴起。
裴元绍昨晚便一个劲儿地鼓动周仓回卧龙山,却遭周仓斥责。但斥责归斥责,周仓的心却也稍有动摇,毕竟要救的,只是朋友的朋友。
而半途而废则就是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曾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妹妹去赴死。
两年前那水塘边的场景,居然模糊了。
忠、义、情、利、欲。
还有什么是被绑得死死的羁绊,永远清澈如真。
还在矛盾中。
裴元绍的打算已经做好了,一会儿厮杀,能成不讲,不能成,就自己走。
所以此时他督了一支小队,默默蹲在后方。
时间,正在煎熬着所有内心腾起了天枰的人。
队伍还在继续前进。亦步亦趋。
北宫凝那火炭红的巾帼背影,如同清丽的上古战神九天玄女。
“姐姐你看前面!”
刘颜突然大喊。
前方不远处的女子,白衣薄纱,头扎垂鬟分肖髻,再没有昔日半束半散的飘摇带来的失落颓废感,而那张依旧清灵皎洁的脸上荡起的笑盈将身后的青山绿水映衬得更富生机。
北宫凝怔住了顷刻,心似融化般,随即加劲儿打马向前,生怕这朦胧的距离把此人拉得模糊渐远。
其实模糊的,是自己湿润的双眼。
“姐姐!”
一红一白,紧紧抱在一起。
“天香!你……你怎么?”
“嘻嘻,姐姐,让你担心啦。”
天香虽是笑颜,亦眼中含泪。
姐姐把妹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北宫凝猛然一转头,发现天香身边除了张机之外,还有一个人。
她不禁愣住了。
“这……”
“哈哈哈,没有了铃铛和羽毛,认不出他了吧?”
站在旁边的,正是豪侠锦帆贼,甘兴霸。
“你好啊,初次见面,我叫甘宁。”
雄壮的身躯,和桀骜不驯的高挑浓眉。
北宫凝听了这话,心底不禁泛起一阵失落。
“我们……并不是初次……”
“算啦姐姐,别怪他,他这人就这样儿,记性差,还脾气大。”
北宫凝失望的脸表示并不苟同——一个真正粗心的男人,怎么能这么快就找到尹天香的受难所?
芸芸众俗,常言锦帆贼杀戮成性,暴躁易怒,目中无人,想想是固然,因为又有几人能幸得铁汉之柔情?
为了潜入汉中,特意拿去了身上引以为豪的装饰。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北宫凝从甘宁脸上结了痂的伤痕,也猜得八九。
很多事,就看想不想。
此时此刻,北宫凝看着二人,才恍然大悟尹天香身上留存的那一小股不落俗于城中闺秀的气质到底源自于谁。
是沾染了豪侠的邪气,是这股感觉才让自己相见恨晚。
“姐姐?”
“啊…哦,此地并非讲话之所!”
“前队变后队!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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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大伙儿一直退到了五丈原才安营扎寨。
“天香,你得好好和我说说经过!”
粮草捉襟见肘,北宫凝让王锤宰了匹马来让整个队伍的状态焕然一新。
开怀畅饮。
吃罢晚饭,北宫凝,尹天香,于菱纱,于玲素,刘颜,秦倪六女围坐一起,对月饮酒。
冬夜的清冷,丝毫阻挠不了姐妹们此刻的兴致和紧张后的轻松。
“真没想到事情就这样解决了。”
“到底咋回事,天香你倒是说啊?”
“哎,之前的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迷迷糊糊醒来后,便躺在一个帐子里,感觉有人在我背后用手推按,热辣辣的,很疼,但却叫不出声音,好像做梦似的,半睡半醒。后来又吐了几口血,便晕过去了。”
“那你现在好了吗?”
“现在自觉身子比以前好多了,但师父说我依然没痊愈,而且秘宫之术治法已使我血气混搅,还需以针灸刺经,才能真正康复。”
于菱纱听完,略显嗔怪道:“准是那张鲁之娘的邪法给弄出的副作用!”
北宫凝显得很着急。
“那张医师不能治吗?”
尹天香摇摇头。
“师父说,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那……”
“我知道了!”
刘颜打了个响指。
大家都朝她望去。
“针灸刺经络,那必是沛国谯县的神医华佗最为擅长!”
尹天香点了点头。
“哎,天香这病,真是治得一波三折啊,简直可说是访遍天下名医了!”
北宫凝长出一口气道:“不管怎么说,也比治不了强,好事不怕来迟,就怕无机可寻,才叫人绝望。”
大家都很赞同。
“要我说啊,这都是张医师自己的心里因素,医圣医神二者齐名于当世,你师父必是经历了连番的挫败与辗转,弄得疲累不堪,故而丧掉了信心……”
“秦倪,你不懂医道,不要妄加猜测!”
尹天香幽幽地道:“反正不论如何,师父为了我的病,也操劳了太多了,苦也陪着我吃了不少,我不想再麻烦他了……包括姐姐你们也是,如今我一时半伙儿也不会有什么大碍了,我不想再让大家为了保护我而损伤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