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尘望着重渊的俯身的侧影,他一句句冰冷却带着一丝嘲讽的话语贯彻了他的脑海。
从一开始认为他们是失去反抗意识被人带到这里从而冻住血液到后来的外界凝血,森林掩饰的思维一直都是建立在他们全身毫无伤痕,只有全身的血都被冻住的基础上,难道,连最基础的凝血都出问题了吗?
难道,从一开,他们就毫无知觉的陷在一个无可挽回的圈套中?
穆尘深色的眼睛有一丝黯淡的涟漪荡过,仿佛是被狠狠的戏弄了。从吃惊转为气愤和不甘。他侧过头看着玥紧握的双手,和她蹙起的眉头,就知道,她和自己一样有深深的失落和被愚弄的愤怒。
可是,木影的筋络确实因血液的凝结而微微膨胀的着,全身像一张密布的血网,被切割成无数块。
血液,不可能没有凝结。
重渊蹲下身子,示意他们过来。他的结界笼罩了躺在雪地上的木影。他的衣衫因没有了寒风的渗入而停止了抖动。重渊捋起了木影的衣袖,筋络毫无遮掩的突起,像一根根肋骨横在尸骨的胸口。
他的指尖凝起一道月光,森然的泛着冰冷的寒意,单薄的几乎没有厚度,却有着最锋利的光隐隐透出。
他的指尖沿着木影突起的一条筋络慢慢的向下滑去,木影的皮肤裂开了一道口子,里面的血肉翻出来,淡蓝色的筋络里有暗红色隐约尘封着。
重渊的指尖微微扣起,月光变得更加单薄,似乎已经没有形体了,只是光芒变得更加的透亮。他的指尖,沿着淡蓝色的筋络,一丝一丝慢慢剖开,殷红的血暴露在空气中,没有任何的血腥味。
血液凝滞着没有任何的流动,确实,血是冻住的。
重渊轻轻一挑手,一截凝固了的血液落在了他温热的掌心。如同筋络一样的形状。
他把这截血液托起,放在穆尘和玥的眼前。
这曾经也承载过生命的血,曾经也炽热流动过的血,此时安安静静的躺着,保持着原来的形状,没有丝毫的改变。
穆尘和玥,深深凝视着这暗红色的固体,许久,悄无声息。
突然,似乎想到了什么,他们的眼神变化的如同日升月沉。
血,血居然一点都没有变。
结界里的空气并没有森林里那么寒冷,相反,它是温暖的,而且,血放在重渊的掌心里,要融化这样的冰冻程度,早己足够。
可是,它一点变化都没有。它,根本就不是被凝结,而是——
似乎为了更确切的证实,重渊的灵力缓缓向掌心汇聚而来,一股温暖的气流萦绕在他的手掌周围,有温润的橙黄色隐隐从他的手心向四周渗出。温度,骤然间高了起来。
血,依旧没有变化。
它永远都不会再融化,因为它根本就没有被冻结,而是晶化,变成了固体。
血液仿佛红艳的妖异的红宝石,冷眼嘲笑着四周的一切,杀戮,死亡,奔波,还有无法割舍的眷恋和执着。
确实,晶化和冰凝都是固体,又深藏在皮肤下,筋络里,在一个如此寒冷的地方,凝结的血无法化开。一切都是如此的顺其自然,符合逻辑。
根本就不会有人去怀疑。
这才是真正的死因。
然而,晶化,这种幻术已经违背了万物运行的自然规则,突兀而荒诞。
重渊微笑的凝视着他们不可置信的表情,满意的如同一个恶作剧的孩子,带着一丝的妖异,又隐藏着一丝欣慰。
已经很久,没有看过她这么吃惊的表情了。
他微微笑着,眼神却如千年不化的冰雪,纯黑的眼眸里有决绝的光一闪而过,仿佛瞬间而过的亡血鸟,没有留下一丝的痕迹。
“我还可以告诉你们,更多。比如说,为什么要在这片森林里,比如说,杀了他们的到底——是谁”
他的声音带着无限的诱惑,空灵的从每一个角落传来,他纯黑色而妖异的眼眸似乎在对着他们微笑,那样落满星辰的微笑,唯美的如同一场幻觉,即使是死亡,却也让人甘愿就此沉沦,不愿醒来。
等穆尘和玥清醒过来,他们已经在一片紫色的幻境中了,重渊在他们眼前,却模糊的如同一团雾气。
瞳术,他们在重渊的幻境中。
眼前是一座繁华的宫殿,虚浮在半空中,连通着通往苍穹的阶梯,一点一点盘旋如蛟龙隐匿在氤氲的浮云中。大殿里有乐曲声顺着气息的纹理,鼓动着大地。没有嘈杂,清丽的似乎只是高山流水,高雅的如同雪域莽原。
宫殿的基石是一个巨大的颠倒锥形玹岩,玹岩的边缘有细小的皲裂,碎石一块一块的往下掉着。玹岩上缠绕着无数苍绿色的藤蔓,一根缠着一根,宛如一团巨大的交缠不息的蛇。
藤蔓连着大地,粗壮的枝干里有深紫色的液体在缓缓向着玹岩流动着,仿佛支流汇向大海。
玥顺着苍绿色的藤蔓往下看,一堆一堆苍白色的尸体横七八竖的凌乱在地表的苍苔上,毫无血色。那些缠绕着的藤蔓是从他们的尸体上长出来的。
只是那些人,并没有死。他们僵硬苍白的手偶尔还会动一下,紫色的眼眸在缓慢的转动,紧紧的盯着他们,带着无尽的怨恨和诅咒。
黑色的根须扎进他们如死尸般的身体里,搅碎着血肉,不断汲取着他们紫色的血液,然后发芽,长藤,生叶,缠绕到漂浮着的玹岩。
云雾处的奢靡繁华雄伟,苍茫大地上的尸体,鲜血,肉团,让这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诡异荒诞。
玥和穆尘望着这一幕,不知所措。重渊到底想让他们看什么,是紫妖的繁华,还是他们的残忍。
天空和大地开始旋转,深紫色的光溢满了整个幻境。时光在飞速的前进,历史如同一个漩涡,旋转着光,血,死亡,重生……
等到一切变得清晰的时候,他们的面前已经是一片荒芜,狼藉,硝烟缓缓的升起……
周围是焦黑的土地,渗满了紫色的鲜血。很多人破败不堪的沉沦在污血中。他们大多都已不再完整,肢体凌乱的横在一边,七零八落,似乎一个个被弄坏了的玩具。残破的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带着无尽的荒芜和苍凉。有些人依旧保持着临死之前的表情,或是恐惧,或是坦然。似乎死亡来的太迅速,他们还来不及反应,灵魂就已经抽离了身体,越飘越远。
有些人依旧睁着深紫色的眼睛,呆滞的凝望着铅灰色的天空,那是如同古城墙般沧桑的颜色,那样深沉的天空里住满了亡灵,在对着他们浑浊黯淡的眼睛一遍一遍,唱着寂寞的歌。
已经没有活着的人了。
地上躺着的不是尸体,只是肉块,零乱不堪。
风中依然有破败的旗帜在烈烈作响。
天开始破碎,像粉尘般掉落下来。白色的雪,纷纷扬扬,落在这片流血而冰冷的土地上。
雪越落越大,紫色的血迹慢慢被掩埋。焦黑的土地变得纯白,而神圣。有黑色的树从雪地冒出来,一簇簇,一丛丛,紧紧的彼此相连,他们开始疯狂的生长,密密麻麻的埋葬了原来的战场。黑色的叶子遮蔽了天空,叶脉里隐隐流动着紫色的血。
寒冷从四面八方袭来,无孔不入。带着亡灵的凄厉的呼啸,诅咒,在天空一声一声回荡。四周在瞬间变得冰冷,毫无预兆。
这个地方太熟悉了,寒冷的森林,五行者的葬身地,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
风吹起了重渊的长袍,他淡淡的笑着,纯黑色的眼眸离开了他们的实现,幻境开始破碎,如同一块镜子,碎成一片片。
瞳术解除了。
穆尘和玥看着他微笑的眼眸,想问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玥握紧了自己的手,她内心的深处,有一股血液,在涌动,沸腾。
穆尘把手伸过来,紧紧的握着她。他忽然发现玥变得很脆弱,因为,她的手,冰冷的如同这片森林里的寒风。
“我给你们看得,就是这片森林的由来。确切的说,这根本就不是森林,这些,也不是树,不是叶。”
重渊望着周围漆黑的遒劲的枝干,密密麻麻的如同交缠的蛇的树,一字一顿的说,
“它们,是,怨灵。”
“这就是为什么要在这片森林里的原因。因为杀他们的人由于某种原因,力量不够,所以要借助这些怨念,来使用晶化。”
“只要一瞬间,他们就会很完美的死去。”
似乎说的话太多了,重渊停了下来。看了一眼手足无措的穆尘,他的眼睛在闪躲,连他自己都还没察觉的不可置信已经悄悄的弥漫在他深色的眼眸里。
重渊笑了,眼睛里落满了大雪。他望着低着头的玥,语气变得无比残忍,戏虐。
“想起来了吗?——是你,杀,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