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坐在柔软而寒冷的雪地上,透过重渊的纯黑色的眼睛,她看到了穆尘,远远地观望着他和重渊的一切,他深色的眼睛里有无限的悲凉和失落,还有深深的怒意隐藏在他的眼底。
比雪还要寒冷而悲凉。
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身,雪上没有她走过的痕迹,但是她已经站到了穆尘的身边,眼里,有深深的歉意,她什么都没有解释,穆尘从来不会对她生气,如果他真的生气了,那么解释也已经没有任何价值。
何况,刚才的一切,他看得那样清楚,那样真切。
玥望着他深色的眼睛,他的眼里已经不再那么寒冷了,他一直都是一个很容易原谅的人,她一直都知道。
她也一直都知道,穆尘真的很爱她,哪怕他从来都没有对她说过。她知道自己刚才看重渊的眼神深深的刺伤了他,这相当于一种无声的背叛。
为了赎罪,她重新凝起了游离在空气中的灵力幻化成黑色的丝线,黑缠丝在夜色的毫无痕迹,若有若无的浮动着。她在等待,等待穆尘的出手,穆尘没有动,静静的望着重渊充满笑意的脸。
“你要和我动手吗?
——玥”
他的笑意越来越浓,这是最唯美的笑容,仿佛星辰树灿烂而颓废的死亡,那样决裂的不惜一切代价。
因为,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对他动手。
“你一直陪着我好不好”那是他们在苍水边见面时她说过的话。
……
“可是我的生命是很长的,你不能一直陪着我,你也会有你自己的事情,你会厌倦的”那时的她还只是五六岁孩子的模样,却已经有六十几年的生命了。
……
“你去求主人了?她,答应你了?”她几乎一个巴掌打下来“你怎么能去求她,你知道她会让你做什么吗?”他当时只是笑笑,她的手最终还是没有打下来。那时的他已经有现在这么大了,而她,却还是只有七岁般孩子的模样。
……
“我每天都会来看你的”这个他给她的承诺一直履行了四十多年,直至他没有来得那天,直至她离开的那天。然而在这四十多年里,他的样子再也没有变过,一如当初的神圣完美,他在等她长大,即使要用很久的时光。
然而,她离开空影城后却如同正常人一样的长大了,那个人可以延长时光在他身上走过的痕迹,当然也可以缩短时光在玥身上留下的痕迹。
为了让玥看起来与神裔毫无两样,那个人不惜改变了玥的眼睛的颜色,还有她身上流淌着的紫色的血,她只是一枚棋子,一个连自己是棋子都不知道的棋子。
终于一次偶然的巧合,让他明白了这场看似捉弄的命运背后的阴谋,然而,他却无能为力,那个人的力量,不是他可以抗衡的。
可是现在,玥的黑缠丝对着他。这个曾经他最在乎的人,现在,——要他死。
“停手吧,玥”
穆尘轻轻的说,却有着说不出的沉重。空气凝滞在夜色中,再也没有流动,四周沉寂的如同荒古最无声的祭祀。只有重渊的笑意,越来越浓。
“我们两个加起来,在你手里,过不了三个幻术,是不是?”
穆尘望着他纯黑色的眼眸,镇定而缓慢的吐出一句若有若无的话语,却带着无比沉重的分量。
他一直都是很理智的,即使面对能力高出很多的幻术师,他都可以淡定的和对方谈论自己要怎样死,但一直以来,死的都是别人。他以最仁慈的方法,按照对方赐予自己的死法原封不动的还给他。对手对他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恩赐,至少,死时,可以没有痛楚。
但往往,对手会死的很惨,因为他们曾想要他这样死去,所以,这只是代价。
有时候,决定胜负的不只是幻术和灵力,比如说穆尘。
重渊的眼神冰冷而俏皮的穿通寒冷的夜色,有点嘲讽,又带着一丝的超然。他的语气很温柔,如同深邃的大海,却带着一丝丝冰冷至极的气息
“不是哦,恐怕只有一招啊”
他的笑容宛如融化在冰雪中的星辰,没有丝毫的温度。
“刚才你就中过我的幻术了,不是吗?”重渊的手轻轻指了指一旁落满了雪的黑色玄石。
穆尘望着那黑白分明的棱角,想起自己倚在玄石上的那份绝望,那不只是来自心里的,而是被这个隐匿在暗影中人将心里的恐惧和绝望放大,再放大,然后毫无保留的仿佛一张画,完全的表现在脸上。只是……
穆尘远远的望着他充满诱惑而深邃的笑容,也有深深的笑意,流动在他温润如玉的面容上。
“你是说,那种绝望无力的表情吗?”穆尘微微笑道,随手又做了一次倚在玄石上的那种表情,仿佛是嘲笑,有月光无声的洒落在玄石上,慢慢的流淌着。
重渊的眼神漆黑的似乎深渊中最寒冷的潭水,幽幽的流动着,不带丝毫的涟漪
“你早就发现了?”
“那倒不是,我确实中了你的幻术,更确切的说,是瞳术。刚开始的绝望是真的,你唤起了我心里深处隐藏的东西。不过后来,我自己也发现了,只是已经中瞳术,无法破解。”
穆尘似乎说故事般缓缓叙述着,却没有任何得意的神色,因为他深深的明白,如果自己用那个瞳术,控制力恐怕连他的一半都没有。
而且,他一直手下留情着,却从没有动过,真正的杀意。
“是玥吗?”重渊似乎想到了什么,想到了她的手拂过穆尘衣袖的瞬间,她无意的瞥到过那一片暗影。
那时,已经被发现了吗?
他笑笑,其实她除了失去了紫妖百年的灵力和,忘记了他之外,她的变化真的不是很大。
一样能看穿他的行动,并悄悄化解不让他发现。
一样时而倔强,时而残忍的表情。
一样不喜欢依赖,不喜欢软弱。
一样穿着紫色的衣服,戴着温润的玉,还有她的长发
一样不喜欢杀人却总有着不得不杀的理由,以前是为了他,现在呢,是为了这个人吗?
他无奈的笑笑,没有针对任何人。
只是玥看到了他眼里深深的伤,但是她依旧什么都没有说。仿佛只是一个旁观者。
刚才刹那的熟悉已经不复存在,原本将要苏醒的记忆再度被深深的封印在了脑海深处。她依旧什么都没有记起。但她却深深的明白了什么,自己是有过去的,并且,发生过什么,可以让她不惜一切的代价。
玥的黑缠丝在重渊身边慢慢的变得柔软,似乎只是青丝无意间的缠绕。重渊轻轻曲了一下手指,黑色的细丝便像墨水般在夜色的缓缓散开。
“我说过,没用的。玥”
重渊对着她慢慢露出笑容,寒冷的彻骨。
重渊说了谎,他们两个加起来,在他手里,一招都过不了。这样的人,绝对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或者说,不属于这个世界。
穆尘紧紧的凝视着重渊,毫无表情,他知道,他不会杀他们。所以,他们都不需要恐惧。
“我来,可不是想找你们打架的啊。只是为了一件事。”他像一个孩子一样俏皮的笑着,似乎一个俊美的少年在向心爱的女子说笑着。
“就是——告诉你们真相”
他的话锋骤然变得冰冷,嘴角却有最深的笑意,一圈一圈隐入夜色中。
穆尘和玥的眼神明灭着,当看见他黑色的笑时,眼眸却渐渐沉下了。
一定有着什么,足可以让他们绝望的事。
重渊转过身去,望着那一片幽暗的森林,和流离在夜色中的暗光,眼神飘浮不定,有着一丝的犹豫若有若无的沉入夜色。
他示意穆尘和玥跟着他去那片森林。月色下,骤然绽放了三多虚幻的花,映在苍白色的月光下,每一朵,都显得那样落寞,凄美绝伦。
他们的脚下便是森林,浓重的雾气萦绕在林间,寒冷一丝丝的渗入骨髓,他们三人各自撑起结界,雾气在他们附近自动的散开。树叶紫色的筋络里有宛如血液的液体缓缓的流动着,只要轻轻的折一下,就会像鲜血般滴落在纯白的雪地上。
前方的道路慢慢变得清晰起来,清晰到可以看见木影的尸体。他们死后的尸体都不曾移动过,为了找到那个杀他们的人的证据,一切都一如当初。
整个神裔的术师都在为他们奔波劳碌,他们却在这个冰冷杳无人烟的地方静静的沉睡着,更确切一点,就是抛尸荒野。
在奔波的人,并不是为了他们,只是为了他们自己。凛谛,长老们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利和地位;穆尘,玥,以及其他幻术师,魔音师,药剂师不过是为了保命而已。
跟死去的那些人毫无关系,他们只是在为自己。如果不是穆尘还有那么一点记得,这些人,曾看着他这样长大。
重渊走近木影,俯下身来,似乎只是在对着空气,淡淡的说着。
“你们以为这片森林仅仅是因为掩饰他们血液凝结的真正原因吗?
血液凝结时他们真的不在这片森林里吗?
他们的血,真的是凝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