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你记得吗?两年前我跟着木影去西界执行过一次任务”玥将头轻轻的侧过来,离开他的肩膀。凝视着他深色的眼眸,认真的说。
穆尘点点头,眼神有微微的颤动,回忆慢慢涌起来,那是至今为止唯一一次让他感到恐惧,他——怎么会忘记!
两年前的一个夜晚,玥满身伤痕的回来,一见到他,便沉沉的倒了下去,失去了意识。她衣衫已经被鲜血浸透,殷红而粘稠的液体将衣衫和伤口粘合在一起,包扎时连同外衣一起撕落的翳,血汩汩的从她的身体里流出,沾满了他的双手。那时他真的有点怕了,玥的五脏有很大部分已经被震碎,筋络也断了不少,气息微弱的时断时续那一次,因为木影的放弃,她几乎永远都回不来了。
在那一瞬间,他恨过木影。他不知道,如果玥在那时死了,他会不会真的和木影动手。
她是他唯一存在的理由,对她,亦是如此。
她的伤恢复的很慢,那几日,他拒绝执行任何任务,一直陪在她身边。他们在星辰树上,并肩而坐,玥轻轻的靠在他的肩膀上,像个孩子一样依赖着他。蓝色的花瓣在他们眼前一片一片零落,安静而唯美的堕入轮回。其实,这原本是一颗永不落花的树,象征着永恒,只是出于某些原因,它开始一片一片的凋落,永不停息。
那几日,玥一直很沉默,她看他的眼神变得渐渐深邃,她隐瞒了什么但却什么都不肯说。
他可以谅解她的一切,他没有逼她,他对她说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逼你,都可以谅解。”
穆尘不善于言辞,这也许已经是他最好的表达了。
她低着头没有说话,单薄的肩膀有轻微的颤动,但瞬间又恢复平静。她缓缓的抬起头,看着他深色的眼睛,紧紧的抱住了他。他甚至可以听到她心跳的声音,从未有过的平静。
这样的时光唯美的像一场朝生暮死的幻觉,短暂,却永恒。月光轻柔的流在枝干上,浅浅的银白色流动着光芒,星辰花缓缓的在他们周围一圈一圈的飘零,它们象征着永恒,永不忘记。
“那年,我看到了一样东西,在木影身上。
玥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来回了思绪,他静静的听着,眉头慢慢紧缩起来。
“木影负责神器的锻造和灵力的灌输,所以,他的身上带了一样东西——碎灵。那是一颗冰蓝色的额环,他一直戴着,从不离身。之前,我从来就不知道那颗额环有什么用途,我只是单纯的以为,那是他用来聚集灵力的媒介。直到那次……”
玥的声音渐渐变得渺远,时间飞速的往身后匆匆掠过,似乎回到了两年前。
黑衣的女子全身是血的站立着,颤动着双手,,脸颊上有鲜血溅上的痕迹,有她自己的,也有玥和木影的,暗红色的血液映着惨白的脸色,仿佛鬼魅凄厉的笑容。体力和灵力的透支已经使她的生命濒临死亡,她缓缓的跪下,朝着满是污血的焦黑土地。玥已经无力的瘫倒在血泊中,双手浸在粘稠的血液中,已经麻木的失去了知觉,要死了吗,她意识已经开始模糊。
不远处,木影已经昏迷,地上绽开了一朵又一朵触目惊心的血色花朵,他的伤口很细小,但却多的出奇,也很深。玥仿佛可以听到炽热的血从他身体里汩汩流出的声音。黑衣的女子踉跄的走到他身边,似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高举起长剑,她纯黑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日光从剑柄沿着剑身明晃晃的照下,一剑,对着木影的心脏,深深地,刺下。
一切都结束了,他们负责除去鬼幽姬的任务彻底的失败了,自己也要死了吧。
——对不起,尘……
玥的瞳孔已经开始涣散,身体渐渐冰凉下去。
但是,下一瞬间,她却已经清醒过来。眼前的一切让她不可置信的忘记的疼痛,她下意识的眨了一下眼:鬼幽姬被死死的钉在黑色的峭壁上,她的手腕,脚腕都流淌着殷红的血,一滴一滴滴落在横在一边的长剑上,剑已经碎成了一段段,每一段上有隐隐淡蓝色鬼火般闪动着,透明的蓝色长钉深深的刺入她伤痕累累的身体,她的头垂在胸前,长发在烈烈狂风中疯狂的舞动。
——她死了
木影慢慢的从血泊中站起来,他前额的碎灵将淡蓝色的光缓缓流遍他的全身,他的伤开始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愈合,蓝色的光芒从细小的伤口中暴涨开来,木影全身都浸在碎灵渗出的光芒中,宛如神祇重生。他在光线里笑了,笑得很得意,带着伤口扯裂的疼痛,他的面目有点扭曲狰狞。
碎灵会在最后一刻爆发出长久以来主人所积蓄的灵力,无论此时主人是否还有意识。只要他还没有死,那么,碎灵,就是他最后的武器。
那之后,碎灵的光忽然收缩,周围瞬间变得暗无天日。随后,仿佛有撕裂黑暗的利剑,生生的将夜色劈开,光涌出来,玥盯着针芒般飞射的光线,气流急速的旋转着,撕裂肌肤的疼痛让她完全失去了知觉。
碎灵光芒瞬间的收缩和暴涨使周围的气流疯狂的抽动起来,玥被卷地而起的飓风携上了天,在深不见底的悬崖上空被轻轻的抛下,像断了翅膀的风筝,无依无靠的飘落进了悬崖中浓重的雾气里,雾气很快合拢,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木影走过来,望着悬崖下五彩的雾气,眉头深深锁起。剧毒,这样的伤势掉下悬崖,又是剧毒雾气,哪怕是神祇,也无法存活。何况自己还重伤在身,要救她,他甚至没有把握可以让自己活着回来,何况是玥。他缓缓的抬起手,衣袖沉重的拂过,终于,转身离去。
接下来,接下来的事情,她并不想回忆下去了,那个秘密,如果可以,她想一直隐藏下去,永远……
金色的碎发遮住了穆尘越锁越深的眉头,他深色的眸子明灭着,宛如夜色中颤动着的烛火。玥的声音依旧继续着,冷冷的散开在夜风中
“从一开始,我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我一直想不明白。直到刚才,想起了灵力,碎灵,我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玥慢慢的讲述着,空旷的雪原上寂静的悄无声息,只有她的话语一句一句渗入穆尘的思想中。
“木影负责神器的制造和灵力的灌输,所以他把最好的凝灵媒——碎灵,留给了自己。也许别人不清楚那颗冰蓝色的额环有什么与众不同,但我却很明白。”
玥停顿了一下,仿佛那如火般炽烈的光芒又在记忆深处暴涨起来,那种直射而来的死亡,那种坠入深渊的绝望,还有对穆尘深深的歉意,她的声音有微弱的变化,但很快,又平静如初。
“那是颗有灵性的凝灵媒,会在主人最危急的时刻作为他生命的最后防线,与主人的意识无关。也就是说,如果木影在森林中昏迷,而被那里的寒冷冻住血液的话,那么,碎灵便会缓慢的放出灵力,在他周围形成结界,没有任何的寒气可以进去,就像我们在那里时一样。”
“也就说,木影不是死在那片森林里,而是在进去前——就已经死了。”
玥若有所思的说,眉间有隐隐的阴影在晃动。
木影摇摇头,深色的眼眸凝视着玥,似乎还有什么疑惑,暗黑色的风从森林深处吹来,带着无尽的寒意,似乎那些死去的人,在轻轻拉扯他们的衣衫。
“在森林里,我仔细检查过木影的尸体,当然也包括他的碎灵。在我触碰那颗额环时,它已经没有任何灵力了。也有可能,是木影在森林里昏迷的太久,碎灵的灵力无法支撑,他才会被寒冷杀死。”
穆尘回想着他触碰碎灵的那一刻,丝毫感觉不到有灵力的感应。木影和碎灵,都已经是死物了。
“也许,你没有见过碎灵所能凝聚的灵力,而我,却很清楚。那种完全释放的力量,如果用来维持在森林里的结界,至少有——二年”
似乎感觉到了那份力量,玥的语气有一些零乱。头,又有点痛了,最近这种疼痛变得很频繁,频繁到她已经懒得去顾及了,这也是一种习惯吧,过于疲惫的时候,总是会这样的,这次只是有点严重了。她抬了抬手,轻轻触摸了一下眉心,又继续说道。
“而且,灵力在瞬间释放与缓慢释放留在碎灵上的痕迹是不同的:瞬间释放后,碎灵的颜色会比平时深一点,如果只是缓慢释放,那么颜色基本不会变化。你还记得吗——木影身上的碎灵?”
穆尘的视线穿过玥的暗黑色瞳孔,落在不远处的森林里。回忆的细节一缕一缕缠绕上来,木影的碎灵,他轻轻触碰的感觉,他起身将要离开时无意的一瞥,是的,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
是颜色,颜色——深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