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妈妈扶着湘云站在台子的最后面,旁边是翠缕等三四个跟着湘云的小丫头,湘云前面站着的是丫鬟玉钏。
彩霞扶着的王夫人,薛姨妈,此时头发灰白,一根草绳扎成一个乱蓬蓬的发髻在脑后,搀着薛姨妈的是宝钗,宝钗一直咳个不停,因为没有药吃,这几天就厉害起来。
宝钗的丫鬟莺儿紧紧跟在宝钗身旁,再旁边是凤姐的丫鬟丰儿,平儿,也都是布衣荆钗,再前面是宝玉的丫鬟麝月,秋纹,碧痕,春燕等,最前面的还有各房的丫鬟媳妇,没一个敢出声的。
他们这地方是平常贩卖人口的,附近有茶楼,酒馆,绸缎庄,青楼,赌坊,卖胭脂水粉,书画针线的。但这几日,这条街鲜有人走,因为平日里一等风光的荣府,突然之间变成最低一等的罪人,市井之间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特号新闻。
但那些商家巨贾本想买一两个娇姐丫鬟回来,又怕被牵连,况且宫里也是早一个样,晚一个样的,这会是功臣,赫赫威威的,一会儿又成了阶下囚,惨戚戚的。老百姓就是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只要还能活就行,就像当年鞭子军屠了扬州城,谁还敢不剃头呢!管他国难不国难,谁当了皇帝还不都是一样?先照顾好自己的小命吧!
这些店家都一面照常营业,一面看着事态,其实这也不是见的头一遭了,一朝皇帝一朝的臣,兔死狗烹的道理谁不知道呢!书归正传,话说就有一个年轻公子在远远的一个菜馆里喝酒,遥遥的向这边张望。
那公子打扮与众个别,剑眉入鬓,细长的双目中像是有星火在燃烧,一身白绸缎海棠花色样的极踝长褂,腰间缀着一个金灿灿,文采非凡大麒麟,真是熠熠生辉,好个漂亮颜色。
只见他看着外边,叹了一口气,回身向那碗里伸了筷子,啖了一口那鲜嫩的红烧蹄髈,又端起手旁的一个玉色小杯,喝了一口酒,勉强笑了一笑,与坐在对面的人说:“前一个月和皇上去围猎,皇上猎了一头小熊,送给了我,我一个人到处跑,家里也没人会照顾这个东西,又舍不得吃,想想那冯紫英老世翁在家里养着各种猎物,不如送给他。
冯紫英那个家伙说,去年打了一只鹰,今年又得了一只熊,呵呵呵,有趣。”
那同座之人粉面含春,修长身材,正是蒋玉菡。袭人坐在他身旁,愁容满面。蒋玉菡道:“若兰兄,如今已不是从前了,只是不知有什么消息了没?”卫若兰道:“熊者,凶也。但小熊却又不失可爱,说不定还可以化险为夷。如今这情形也只能在一旁静观其变罢了!来喝一杯酒!”蒋玉菡满了一杯酒也惆怅的干了,转头皱着眉看了袭人,那袭人只打扮成个平常女子的样子,头上绾一个呙堕髻,一支白玉簪斜插着,脸上没有施粉,趴在栏杆上看着那些台子上的人流泪。
此时,这半条街道的几处楼台已经是笼罩在半明半暗之间,青灰色的乌云压下来,好像这人世的繁华都要顷刻被湮灭了一般。蒋玉菡说道:“大雨要来了,这一下不知什么时候要停。袭卿,你要回去吗?”袭人道:“心里放不下,回去不回去都一样,倒不如在这里坐着,看着他们我还好受点。”
卫若兰和蒋玉菡会意,也就不再说话,都齐齐的向那边台子上望。台子上的人还站在那里,大雨噼里啪啦的打下来,那些人都如同草芥瑟缩着在风雨中站立不稳,很是悲惨。蒋玉菡见袭人瑟瑟的打颤,就脱下外衣,披在袭人身上。袭人还是泪眼汪汪的看着,一动不动。
那些看人口的侍卫都躲进了旁边的茶馆里吃茶,一任那些弱女妇孺在台子上淋雨。
侍卫说道:“昨儿,有两个好像是公子房里的丫鬟在我送饭的时候说,愿意跟着我,只不在这里受罪,怎样都行。呵呵呵。我正想占个便宜,谁知还有送上门的。那两个一个叫什么秋纹,一个叫什么碧痕。长得一副下流嘴脸。”
另一道:“贾兰爵爷也要几个标致的,别人都不依,既然这两个愿意就先送了这两个进去,也好交差。”那一说:“你送了去领了赏要算我一份,但只怕这两个送不上去。若要是上去了还好,上不去别再骂我们,给几个板子好的。”
这个就说道:“既这样,再寻别的好的。我们先吃些茶,一会回去事还多着呢。那牢里暗不见天日的,回去也是闷得慌,长了就烦了,心也变得燥得很。这些人还有日子出去,我们是常驻在那里头的。
我那老婆子昨儿还说,要我出去做点生意,不要再做这些丧天害理的事,我一听就火了,挣得银子不还是填她们娘几个的肚子吗?我也是听上面的,谁有办法!”那个哈哈哈的笑,说道:“你别说得这么好听,昨儿我还听说你去那边翠玉楼,逍遥去了,还说拿钱回去,你得了十个子儿,拿回去一个就算你仁慈了,当我不知道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那边雨停了,再看那台上倒下去两个,那衙役上去见是两个老的,便上报了老爷,那老爷就命:“抬人到单独的监房了,派人看是什么病,别得了疫病,连带别人。”
那边几个丫鬟哭喊:“夫人,太太!”宝钗虽然替妈妈挡着,可薛姨妈还是没禁住。
彩霞自己也晕沉沉的,还是扶着王夫人,那王夫人已经躺在地上,浑身发起烧来。
这么大的雨,他们怎么禁得住,平日里养尊处优,这几日牢里的饭菜又吃咽得下,心里承受不住,年纪又大了,一些老嬷嬷就晕了过去。那些小丫鬟们也浑身瑟瑟发着抖还要扶太太们起来,不然怕泡在水里受不了,还没等扶太太起来,自己也倒下去了。
湘云体质还好,但也禁不起,“阿嚏阿嚏”的一面打喷嚏一面拧身上的水。那些衙役看倒下去一片,就忙忙的先从药铺里拽出来一个大夫,命赶紧看看。
那大夫心里以是知道个七八分了,就忙说道:“年纪大了自然熬不住,先熬姜汤喝,再喝点发汗的药再看看什么情形吧。小的还好,就是年纪大的怕是受不了。”
那衙役说:“罗里啰嗦的!拿点药出来,别染了疫病连累了老子。”说完一脚将大夫踢进了药房。里面的伙计忙忙的扶起大夫,又跑到柜台里抓药,恐慌得把药弄得到处都是。
衙役拉出湘云来,又从饭店里抢来大锅支在药房门口,店伙计切了几十块姜出来,跟着在药铺里门前熬了,先端给薛姨妈,王夫人,还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每人一碗先喝了。
药铺的伙计拿出几大包药来放到湘云脚下,就像屁股着火了一样跑了回去。
湘云叫来翠缕等小丫头们过去端药。湘云起身头上金星乱溅,身子一歪差点摔倒。幸亏旁边的小丫头扶住了。湘云站稳了往外面瞧,远远的看一个公子笑着走过来,眼神似乎在看着她。
湘云气得瞪他:“笑什么!没笑过是怎的,看不出来我这里什么情况吗?我哭都找不到调,你倒好,还能笑出来!”
卫若兰走过来,腰上的金麒麟金灿灿的晃着,那湘云不禁一怔,心里骇然,这麒麟像是哪里见过。湘云看着他,他转身对衙役说:“这个,买下了,看那丫头也殷勤,也一并跟我走吧。”
那衙役眉开眼笑的接了银子,便对那公子说:“您轻便。”说着将湘云望那人身边一推,湘云一个没站不住,却被人一伸臂膀,接住了。
卫若兰示意湘云不要说话,那湘云就闭上了嘴巴,拉着翠缕,两个人就跟着卫若兰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