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话音落后半晌,竟真有一少年懒洋洋的从佛像后走出,漫不经心的掸去墨黑色衣袍上的灰尘,上前为老者解开束缚,并点开其穴道。
那少年低着头,灼眼的灯光下竟看不清他的神情,乍一眼望去只觉得苍白,很苍白。江怀仔细打量他这个真正的徒弟,他虽不涉足江湖,也见识过颇多昙花一现的惊艳人物,时有繁花妖娆,秋叶静美,清莲绝尘,却从未有任何一人像他。
像这个少年一般空洞。好似世间万物从未经心中过,却又在这千疮百孔的时代中活的悠游。
少年待他休息片刻,伸手掌心向上凑到江怀眼前:“替我看一眼。”
江怀霎时撇嘴,抖了抖花白的眉毛,如同一个得不到糖果的孩子般不满:“你就不想知道青冥现下的行踪?”
少年抬眸见老者远没了适才运筹帷幄的气势,又将肌肤近乎透明的手臂抬了抬,待老者上手搭脉,唇角才轻轻绽出笑意:“恩,我知道。”
彼时,左**院之中,正是一番激斗。
与其说是激斗,倒不如说是对方一味进攻,阿宁一味防守。
来人是蓦然闯入的,正在阿宁为江怀留下的密语苦思冥想之时,一道厉风自窗外破开,还未等阿宁问来者何人,快招便如雷劈器打般接连而至,愈发难缠。
阿宁左右躲闪,竟是丝毫抢不到空隙取出武器,精心准备的细小银针也被那人一一挡下,羞恼之时余光瞥见庭院周围似有火光闪现,心中大惊,积蓄已久的气力在体内攀升,猛地挑开那人长剑,往庭院后方逃窜。那人见她欲逃,也只是继续虚耍了几招随她,竟也毫不恋战。
火光慢慢包围庭院,阿宁隐在黑暗中,心有余悸的回头望去,却见那人仅仅一招,便自包围圈内辟出一条生路,飞身又朝前院而去。此时众人皆倒他独立,电光火石之间竟与远处的阿宁对视,那双眼生桃花,此时却一片冷澈。在那人的黑色面纱上,赫然绣着精致的青色火焰图案。
阿宁险些气息不稳,睁大了双眸:那是传说中的……青冥?
待所有人一拥而上,向寺庙前方转移,阿宁方才跌跌撞撞沿着寺墙移了几步。心里好似充满了情绪,急需发泄。
老子这是什么人品!苍天有眼,本姑娘还只是个无名组织的小暗客啊,就连正式任务都没接过一个啊,今个也不过是来找个大夫要点草药,猜谜语在前,遭高手对决在后……天要亡我!
如今只剩下一个时辰,阿宁心中满是不甘,拖着虚浮的步子走了几步,突然顿住。
刚才她就觉察到不对,认出青冥后脑子一时糊涂,如今被凉风一吹才顿然清醒。据无双说,青冥是个爱好收集各国珍宝的神秘人物,虽然不喜杀戮,但这么多年来想要的宝物从未失手,想来武功也是绝顶,对付她一个小菜鸟绰绰有余。可他却没有对她使用速战速决的打法,相反极尽挑拨之能事,很明显是在浪费时间等那群暗卫。
青冥来静安寺只可能是为了宝物,阿宁回忆其战略打法,想来宝物已经到手。青冥拿到宝物后却迟迟不走,还意图将暗卫再次引去前方,重蹈覆辙……阿宁眯起眼凝视眼前漫漫黑夜,眸色深幽。
世间一切皆有因果,青冥的目的看似费解,却还有唯一的解释……莫非是这“雨”字结构中,还有她不曾察觉的地方?
……
江怀放下少年的手,面上似有惊异之色:“半年未见,你的身体似乎有所起色,脉相平稳不少,可有自行调养?”
少年默默收回手,眼若灼星:“师父游历的半年,我比照所学知识,自行调养。今日携来新配的药方,想请师父指点。”却不急于将药方拿出,抬头望向内室屋顶上绘的送子观音图,淡淡道:“难为宁世子知道这里,省去我不少麻烦。”
江怀一愣,还未及说些什么,见少年快步走到方才身处的佛像前,撬动一处机关。
屋顶上送子观音图的隔板缓缓移开,漆黑的夜空转眼呈现在两人面前。少年抬手托稳老者,轻巧起身飞出内室,须臾间落在上方地面上,身下的地下密室顶门迅速合拢,变为平地。两人身后便是静安寺外墙,竟然轻而易举便到了寺外。
少年神色波澜不惊,细致的整理衣袍上的褶皱,直至整洁如初才道:“我已经安排马车在一字胡同等候,可以连夜将师父送出城去。师父先骑我的马离开,徒儿先告辞了。”又将药方递与江怀,眉目收敛:“师父若是有所指教,便用老方法告知吧。”说罢墨黑色的身影逝去。
一字胡同距离静安寺极近,路线却生僻。江怀待坐上马车才轻松一口气,两位车夫对出了少年所说的暗号,平民衣着,似乎是少年独自培养的暗卫。徒儿的人自然可靠,他也能放心了。
这次来齐国,本意不过是看看徒儿的病如何,没想到却被人暗中囚禁。若不是他提早发现端倪,知会徒儿与青冥二人协助,只怕自由身不保。这样的不辞而别,想必皇上也已经习惯了,倒也不怕他生怒。
只一样……江怀自包裹中掏出几包草药与一张字条,孩子气的撇嘴。原本五天后未曾见人身影,他还颇是欣慰如今小小暗客竟也精通楚史,只是今日颇多变故,他一时糊涂,只为青冥在门前留了口信,意图让他获得宝物后继续向左后方走,将原本埋伏于后方的暗卫也一并引去前方,给自己逃生空间。
如此说来,倒是辜负了对那小丫头的一番承诺……也罢,今日未见她来,怕也是对他留在凤阳街的密语一知半解,不过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暗客,不值得他再多费心思。
想罢,老者点上烛火,将衣兜中的药方取出,细细审视下不觉一惊。平心而论,少年如今学识虽然远在他之下,这份另辟蹊径的勇气与灵性却是胜过自己当年啊!
正欲将药方收起,突然间,一样东西轻飘飘的落入眼帘,老者刹那间脸色剧变。
那物件不是旁的,正是他留在凤阳街的那一枚裁剪仔细的锦缎,精致的银粉色绣牡丹料子静静躺在清隽的字迹上,在微弱的光线下熠熠发亮。
“谁……”未等江怀问出口,烛火猛地熄灭,冰凉的手指轻按住老者口鼻,片刻后放下手来,迅速拾起老者手边的药包与字条,趁着马车飞速前进,又再次悄无声息的自马车底部钻出。待急速的车轱辘声碾过耳边,才灵巧的站起身来,露出一双漾起笑意的浅灰色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