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声倒是让侯文吓了一跳,一时间没回过神来便磕头:“臣知罪。”
郭汜脸色一变,提着侯文颈上的衣襟,将他从地上领了起来:“起来,你胡说些什么?”侯文望了郭汜一眼,这才回过神来。郭汜对刘协道,“陛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协道:“今日既然要审,寡人也要连侯文贪污灾粮之事一并审了。”说完还不等郭汜回答,便吩咐宫人抬上大鼎,在殿外当众煮粥。郭汜本欲阻止,刘协道,“侯文若真是冤枉的寡人自然会还他一个清白,爱卿还是稍安勿躁。”
刘协本想将此事交给刘艾来做,但见他浑身是伤,就连站也要人扶着,心想还是算了。索性走下龙座,走到殿外。朝臣们也跟着走了出去,刘协卷起袖子,亲自舀了两碗米倒入逐渐滚烫的鼎中。宫人立刻拿起木棍,搅弄了几下,另有两个宫人蹲在鼎旁点火,不时抬手擦汗。
朝臣们劝刘协回去坐坐,鼎旁温度燥热难耐。然而刘协却摇了摇头,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一点热算什么。他倒也好奇,见宫人装了满满的一鼎水,便想看看这两万米是否真的能做出这一鼎粥来。然而待米成粥又岂是一时片刻的事,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鼎中的水才变得浑浊起来,米粒要胀大一些,却还是颗颗无损。满朝文武额头上都渗出的汗珠,刘协也不例外,转而望向郭汜,见他脸色难看,鼻头上已密布了汗珠。而侯文更是满头大汗,也不知是热是怕。刘协在心底一笑,也不再看他,转而望向忙碌的宫人,忍不住问道:“还有多久?”
宫人如实回答:“要等米煮烂成粥,至少还要半个时辰。”
谁知郭汜一听此言便立刻道:“既然如此,还请陛下先处置了刘艾,侯文的事接下来便会有定论。”
刘协道:“不急,二者虽分开,却也是同一件事。”
“陛下这是在拖延时间吗?难道陛下有意包庇刘艾?”郭汜语气不善,从刘协开口问罪侯文开始,他便已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很快意识到再这么拖下去会对自己不利。如今好不容易抓住个机会,自然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
刘协脸色微变,郭汜此话一出他倒真的不能反驳,只是又能如何?当真让他治了刘艾的罪吗?要知道自己这口一开,郭汜必定立刻处决了刘艾,到那时他便绝无可活的机会。然而不说也不行,郭汜虎视眈眈,难免会闹出更大的事来。刘协一时间拿不定主意,郭汜见他不语,道:“陛下若不知该如何处置刘艾,臣愿代劳?来人啊......”
“等等。”刘协也是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立刻阻止他,面有不悦,“此事寡人自有定夺,还是不劳爱卿费心了。”
“如此甚好。”郭汜躬身一拜,恭迎刘协重回王座,百官们也都跟着回来,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好。郭汜又道,“现在请陛下当众宣布吧。”
刘协沉默了一下,环视了朝臣一圈,目光最终落在了李榷身上,道:“不知李爱卿有什么看法?”
李榷心知陛下是想将此事推给自己,然而刘艾不过是个小小侍中,何况又不是自己的人,自己也犯不着以此与郭汜为敌,于是道:“臣以为贪污若属实,自当从中处置,以正朝纲。”
刘协心下一凉,原本他已猜到了李榷会这么回答,却还抱着一丝希望询问。看来真的是躲不掉了,耳边忽然响起一声“陛下”,刘协知道刘艾,立刻抬头,撞上他带着血丝的眸子。刘艾道:“臣已知罪孽深重,还望陛下依法行事,切不可因私忘公啊。”说完俯身跪地,“臣贪赃枉法,按律当斩,还望陛下顾虑臣一家老小。”
“刘艾你......”刘协心中一惊,一句话却硬是卡在喉中说不出来。刘艾是在劝他不要同郭汜为敌,可这又叫他如何忍心?
郭汜一听,立刻指着刘艾道:“你看陛下,他已经认罪了。贪污之事属实,还请陛下下令枭首示众,将其罪行公布与天下。”
刘艾闭上眼睛,强忍着一口怨气。想他为官清廉,一世英明,到头来却要落得个贪污的骂名。只是为了陛下,当真是无处可说,可能咬牙背上这罪名。
刘协张了张口,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郭汜不停催促他快做判决,形势已是刻不容缓,朝中更无一人开口。
“陛下,快下旨吧!”刘艾恳求。刘协咬了咬牙,禁闭着眼,终于道,“刘艾听旨。”
郭汜脸上有得意之色。刘艾附身叩拜:“罪臣听旨。”
刘协道:“刘艾中饱私囊,贪赃枉法,特判......”他停顿了一下,见众人的目光都注视着他,便道,“特判枭首......”
“陛下请等等!”门外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刘协立刻向殿外望去,表情由惊到喜,再到诧异复杂。
只见两个人一前一后的从殿外走了进来,走在前面的是赫方,而走在后面的人却带着白色的面具。只见他身穿儒服,分明是书生的装扮,正是不知为何却如何故弄玄虚。
二人跪地叩拜,刘协叫了声免礼,故作诧异的对赫方道:“赫方你虽是宫人,但也不能无故私闯朝堂,你可知这是死罪吗?”
赫方回答:“奴才知道,只是奴才若不来便会使忠良蒙冤,奸佞祸国。”
“大胆奴才!”郭汜脸色一变,质问道,“你是在说本将军吗?”
赫方面不改色,反而恭敬道:“将军误会了,奴才并无所指,怎的将军会这样以为?”
郭汜冷“哼”一声,自知说不过他,便道:“你一个奴才胆敢擅闯朝堂,若只是为一点微不足道小事,即便陛下宽容,本将军也饶不了你。”
赫方不卑不亢:“是否公论自在人心,将军英明,自然会明辨是非。”郭汜颇为不屑,但始终是奉承话,也并非好不受用。冷“哼”一声,道,“本将军倒要看看你玩什么把戏。”
赫方唤了声“带上来”,立刻有两个人被押了上来。
刘协的目光落在那个带着面具的人身上,脑中不停的猜测着此人的身份,想来想去也想不到合适的人。这时见又有二人被带了上来,其中一人头戴方巾,身穿麻布蓝衫,看样子不过是个寻常小厮。另一个梳着双髻,看上去年龄不大,身形瘦弱,褐色的衫子依然是书童的装扮。
二人见到刘协,立刻叩拜行大礼。
刘协问道:“你们是何人?”
小厮回答:“小人是侯大人府中的轿夫。”书童亦回答,“小人是车骑将军家中的伴读。”
刘协又分别问过侯文郭汜,是否认得此二人。侯文郭汜都没有明确的回答,只说记不清楚,唯独郭汜道:“臣府中家奴众多,至于这个人是不是......待臣问他一个问题便知。”
刘协心中一惊,他记得赫方说过会找人冒充,只是不知这二人到底谁是真谁是假。刘协望向赫方,却见他神色如常,不知是此人是真的还是他故作镇定。
郭汜道:“我问你,你既说是书童,那么你可知道我第三个儿子如今多大了?”
郭汜话音一落,刘协立刻看向那书童,却见他摇了摇头,心里暗叫不好。果然这个是假的,否则怎会连这样的问题也不知。
然而郭汜却是一笑,点头道:“不错,你的确是我府中的家奴。”
朝臣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连聪明如贾诩,也同样不明所以。只有赫方微微一笑,那戴着面具的人却是看不到表情。
刘协问道:“爱卿如何得知?”
郭汜回答:“回陛下,臣只有两个儿子。”
此话一出,众人才恍然大悟。刘协松了口气,难怪贾诩也不知道,若不清楚郭汜子嗣的情况,即便再聪明又如何。刘协不由得在心底暗叹,饶是郭汜平日里有勇无谋,却也有这样英明的时候。可惜他终究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不知道自己已跳入了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之中。刘协目光落在那小厮身上,这么看来此人便是假的吧。
谁知他念头一落,郭汜便对侯文道:“你也问问看看他是否是你府中的人。”
刘协一听暗道不好,却也不好出言阻止。
侯文向来很听郭汜的话,这一次也不例外,只见他点点头,问道:“你可知我府中有几颗杨树?”
小厮沉默了一下,刘协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想想这侯文莫不是也像郭汜一般,用子虚乌有的东西来诈问。只是这究竟是与不是,他也无法确定。
小厮道:“主公府中有两棵杨树,一棵在前院书房的屋檐下,一棵在后院卧房的南窗旁。”
侯文点点头:“不错,知道的这么清楚,看来你也是我府中的人。”
刘协这才松了口气,却好奇他们是怎么做到的。难道真是运气好蒙混过关?这样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只是未免也太玄了。
赫方在这时开口:“两位大人既已确定了身份,那么现在便由奴才来说说冤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