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转眼间便到了兴平元年,三月西凉马腾求见,一切在此发生了转折。
马腾原是董卓手下的部将,封号征西将军,此人久居西凉,倒是很少入朝。刘协先觉诧异,但想马腾与李榷郭汜相识,也就一口答应了下来。然而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自己的同意竟遭到了李榷的反对。
刘协隐约嗅出一丝不寻常来,却没有驳李榷的意思,现在朝中兵马虽分别掌握在李郭二人手中,但朝政基本已是李榷一人的是。刘协见惯了二人的明争暗斗,也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果然事情还没有结束,虽没得到天子的同意,但马腾却擅自带兵来了洛阳,并于城外的霸桥驻军,再度请见。
李榷同样让刘协驳了他的请求,刘协乐得如此,作壁上观。马腾是有备而来,最好二人能打起来,打得两败俱伤才是。因此刘协特地嘱咐传旨的宫人:“一定要让马腾知道这是李榷的主意,寡人也是逼于无奈。”
“诺。”
刘协这么一传旨,果然马腾大怒。
这一下更证明了刘协的猜测,马腾与李榷不和。即便是和,李榷坐镇洛阳多时,恐怕早已心生间隙。刘协知道他的机会来了,刚想有所动作,却没想到这马腾竟比他的动作还快。
仅一夜之间,马腾便联络了侍中马宇、左中郎将刘范、谏议大夫种劭、中郎将杜禀等人,合兵一处进攻李榷城外大营。看来在朝中不服李榷的还不占少数。这一击出其不意,李榷告急,郭汜立刻来援,双方顿成僵持之势。
朝中一时间人心惶惶,刘协并不害怕,只是知道这么耗下去的不利。
不过很快,情况又发生了变化,西凉又来人了。
这次来的是与马腾同据西凉的镇西将军韩遂,不过与马腾不同,他不是来助战而是来劝和的。
赫方闻言却是一笑。
“你为何发笑?”刘协问道。
赫方回答:“既是诚心劝和,为何又要带那么多兵马呢?”
刘协顿觉有理,心想无论是战是和对自己都没有坏处,就暂且坐观他们的成败吧。
果然如赫方所料,韩遂到长安后不过两日,便与马腾合军一处,一同进攻李榷郭汜二人。两军在长安以西五十里的长平观交战。杀生遍天,漫过长安的大街小巷。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一战,然而他们更关心的不是谁胜谁负,而是此战后自己的生死荣辱。
刘协也有些睡不安稳,毕竟这一战就这样真实的发生在他身边。午夜梦回,耳边还时常回荡着城外的厮杀声,分不清是梦是真。
终于,他决定去城楼上看看。
这个决定是冒险的,赫方第一个不同意,他说:“陛下,战场上绝非儿戏,别看相隔四十里,但奴才听闻军中不乏有百步穿杨的能人。”
“是,是不同,不过正是因为这样,寡人才要亲眼看看。”刘协坚持,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分不清是激动还是期待。或许在每个少年人的心中,都有那么一个驰骋沙场的英雄梦吧。即便不能如愿,但能看一看也是极好的。
赫方拗不过他,只能答应,却在城楼提前部署,加派了两倍的人手。
刘协觉得自己的一生似乎都将与城楼有关,每次登楼,都会有不一样的壮丽。
两军冲锋的瞬间,如两道交汇的江流,彼此奔涌向对方的怀抱。刹那间生死相交,虽是仇恨的双方,却终究以最激烈的方式相碰撞,最后也融为了一体。
漫天杀气之中,飞扬的尘土如薄幕,更添几分不真实之感。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竟看得有些呆了,干涩的眼中情不自禁的涌出了泪水。生命如蝼蚁,顿时淹没在“瀚海”中,唯有阵阵鼓声,回荡在天际,沉重有力,如无数灵魂的低声悲叹,久久回荡在他耳边。
天地不仁,当万物为刍狗。
他忽然萌生一种罪孽,手指扣着城楼的石壁。倘若他能做什么,平息这场战祸,那么他宁愿抛弃一切,然而他却无能无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无数生命从他眼中流逝。原来死亡,竟可以是这样随意的一件事。
李榷郭汜是罪人,马腾韩遂又是罪人,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场罪孽的缔造者?
漫天尘土,顿时迷蒙了双眼。
2
接下来的几日,刘协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依旧是那场大战的影子。赫方告诉他李榷郭汜胜了,马腾韩遂逃回西凉时,他也只是“哦”了一声,并没有太大的表情。直到赫方说起兖州之事时,他才略微有了些精神。
只听赫方道:“曹操与吕布僵持多日,双方却都因为军粮不继而相继退兵。谁知这时袁绍派人来劝降曹操,并答应供给他粮草,不过前提是他要举家迁往邺城。”
“曹操答应了?”刘协刚一说完便摇头,“不对,以他的脾气定不会答应。”然而他还是不确定,忍不住问道,“他答应了没有?”
赫方摇头。
刘协的脸色有些复杂,说不上是喜是忧。不答应是明智之举,可这样一来更能证明曹操的心智不凡了。
“看来兖州还要不太平一些时日了。”刘协叹了口气,“只是苦了那些百姓了。”
赫方面有忧色:“陛下固然是任君,但也要为自己的身体考虑啊。”自从那日城楼回来后,陛下便食不知味,终日神情恍惚。太医们说这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可是即便知道了这病根,又该如何去医治?
事实上刘协并非在失意之中,而是在思考着如何中兴,如何才能避免战祸。然而还不等他想出答案,一场灾祸又再度降临。
兴平元年夏,关中大旱,致使百姓颗粒无收,饿死者无数,甚至于易子而食。
刘协坚持要开仓赈粮,李榷不许,二人一时间在朝堂上争执起来。还是董承伏完出来打的圆场,才将紧张的气氛暂时化解。
只是刘协心意已决,刚一下朝便立刻召见李榷。
这是刘协头一次主动召李榷入宫,赫方本有犹豫,倘若陛下真为此同李榷撕破脸,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啊。然而他见刘协一脸淡然,不死冲动之色,也略微宽心一些。心知陛下的脾气是说一不二,遂依言而行。
刘协召李榷来并非争论的,退朝时他忽然意识到争辩不过是孩子的行为。他必须成熟起来,用另一用方法尝试。要从老虎口中抢肉,便要有比柔更有价值的东西。
走下龙椅旁的台阶时,刘协便告诉自己要冷静,好好想想李榷要的是什么,然而再用他最想要的去交换。
李榷来了,挎着长剑,神色淡然,只是单膝行礼,便道:“臣参见陛下。”
李榷从进来到开口说话之时,刘协已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放松了表情,忽然上前将他扶起:“爱卿快平身。”
李榷一愣,不明所以,却又有些受宠若惊。陛下倒是难得对他这么热情,李榷原以为有董卓先例,陛下必定对自己畏而远之。李榷有些警惕,语气反而变得恭敬起来:“不知陛下召臣所谓何事?”
刘协心想,他之所以不同意赈灾,无非是要用粮食来养兵,用近的说就是守卫长安,而远的说则是为自己争一方容身之地。或许是自己强化了李榷的野心,当初他与郭汜反扑,也是因为王允不同意他们的归降。那么经历了这么些年,李榷的目标是否又还是当初的保命呢?赫方说过,李郭二人无谋,唯一的仰仗便是贾诩,如今贾诩不在,那么自己的胜算便又更大一分,刘协试着说道:“爱卿啊,实不相瞒,寡人也明白你的苦心,也不想动用你的军粮。只是爱卿你要知道,寡人是正统,是汉室的天子。一般诸侯可以坐视不理,可寡人若弃百姓于不顾,那岂不是动摇汉室正统的地位吗?”
刘协说罢叹了口气,懊悔不已:“说实话,寡人也很是为难啊,寡人知道爱卿忠心耿耿、一心为国,只是刚才在朝堂上,寡人也不得不同你争辩啊。”
李儒本就诧异,听到这话更是奇怪:“这是为何?”
“刚才寡人不都说了吗?寡人是正统,也只有寡人是正统,爱卿才会是忠臣,其它什么的也不过是叛贼而已。爱卿,你明白吗?”刘协看着李榷神色,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很大的错误。与聪明人谈话,他说这么多便已经够了,只是从李榷的表情来看,他似乎并不明白。刘协懊悔不已,应该一开始对他明言的,想到这里立刻补充道,“其实在寡人心里是更看重爱卿的,爱卿若能答应赈粮,天下百姓定会感念爱卿之恩,民心所向自是大势所归,今后所到之处便是无往不胜。”
刘协说完不禁看他的神色,看他的样子似乎是有点明白,不过却还是有些不够。刘协不免着急,刚要开口,却见李榷点了点头:“臣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