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和老陈走到街北头的时候,庙会正好散场,颇为扫兴。乡亲们都搬凳子各自回家,一群小孩子笑闹着不愿离开,被家长们连拖带拽。几只狗满场转着吃散落在地上的糕饼花生瓜子。摆摊的摊主们也正收拾家伙什,准备离去。我和老陈转了一圈,没什么意思。直接回车上又早了些,正在百无聊赖的时候,老陈提起镇上的传言,问我敢不敢去旁边的屋子里一探究竟。我笑说有什么不敢的,我们都是无产阶级接班人,马克思列宁主义******思想的忠实拥护者,不信一切牛鬼蛇神。于是,在好奇心的趋使下,我和老陈走近西边的配殿,我试着推其中一间小屋的门,门吱呀一声开了,落下一团灰尘。我抬手扇了扇灰尘,一股霉味夹杂着酸臭味扑鼻而来,我一把捂住鼻子,叫了声“这什么味儿”就闪身逃回屋外。后面的老陈笑话我说:“没胆子进去就直说,别装得像个娘们儿似得”。我听了有些不快:“你不怕臭,你请!”说着给他让道。老陈捂着鼻子把头伸进屋内打量。我在后面冷不丁猛推他一把:“你是大男人,你就别磨蹭,给我进去吧,哈哈!”老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我推进了屋。我也跟着走进屋里。屋里很暗,起初什么也看不清,过了两三秒钟,眼睛才逐渐适应。这是西边配殿最南头的一间,东边的墙上有个很小的窗户,光线从窗户透进来,只能照到屋内的很小一块空间。靠墙角堆着废纸箱旧塑料瓶等杂物,地上有一条破烂被褥,旁边还有一口小铁锅,几只瓷碗。墙上有烟熏火燎的痕迹,看来这里曾经住着某个流浪汉,或许他现在仍住在这里也说不定。我和老陈上下左右把屋内扫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颇为扫兴。正当我俩悻悻走出屋外,准备离去时,一阵狂风扫过,刮得窗棱上的破窗纸哗啦直响。一大块乌云从天边压过来,转瞬间天昏地暗。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紧接着一声炸雷,黄豆大的雨点就从天空砸下来,打得屋檐啪啪作响。我和老陈只好站在屋檐下避雨。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我们打算等雨停了再回车上。渐渐的雨越下越大,雨水顺着屋瓦淌下来,屋前的小排水沟里水花四溅。我和老陈的鞋子裤腿被飞溅的雨水打湿了,风一吹,冷得牙齿都想打战。“还是到里面躲躲吧”我提议。老陈没有反对。我们又回到屋里,可能是适应了里面的环境,觉得气味没有刚才那么难以接受。由于实在无所事事,我和老陈又重新打量这间屋子。屋顶上有纵横相交的屋梁,上面的彩绘依稀可辨,但由于年久日深,油漆早以斑驳陆离。石头的墙壁被用白灰重新粉刷过,时间长了,白灰一块块的剥落,青黑色的墙面从白灰的缝隙中暴露出来。我正盯着墙面看呢,冷不丁一道闪电划过,霎时间把墙壁照得雪亮。就在这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墙上有什么东西。我的好奇心瞬间被点燃了,不由自主的凑上前去。
青黑的墙面上有彩绘的线条,这无疑是一幅画的局部。我用手在缝隙上拂了拂,一大块白灰掉落,露出了一张女子的脸。“唉,老陈,快来看,这里有幅壁画!”我像发现了一件稀世珍宝似的大叫。“哦,是吗?”老陈应声走来,把脸凑到我指着的地方,“果然唉”他一边说一边用手剥墙上的白灰。又有几块白灰掉落,女子的大半个身体露出来,是一位身姿婀娜的仙女。仙女的两边又露出衣袂花朵等物。老陈不知从哪里找出来一把破扫帚,哗哗哗地在墙壁上扫了几扫,大半面墙的白灰竟被他扫落,一幅规模不小的壁画展现在我们面前。这是一幅彩绘,年代久远,颜色已经消退发暗,可是依然实分吸引人。我曾看过敦煌壁画的照片,两者风格十分相似。画中绘有一群姿态曼妙,神情各异的仙女。仙女们手持花篮,往下界抛洒鲜花。
“这是散花天女图”,老陈说着,用手轻轻抚摸墙面。
“哦?是吗,你怎么知道的?”
老陈没有回答。又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老陈的脸。从他的脸上我看到了一副实分专注的神情,不只是专注,可以说是痴迷,甚而至于神往。这样的神情,我以往从未在老陈脸上看到过,甚为诧异。
“喂,老陈”,我又唤了一声,老陈仍旧没有答理我。一时间,我仿佛进入了另一个时空,或许是受这种奇异的气氛的影响,我的心跳开始加速,一种恐惧感油然而生。我极力想打破这种使人窒息的氛围,于是故作嘲弄的说:“咳,老陈,我说你不会真被女鬼迷住了吧,你看你哈啦子都要掉下来啦!”我一边说一边拍了一下老陈的肩膀,老陈才如梦初醒般转头看向我,但仍是呆呆的,似乎还没回过神。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睛一闪,自嘲地说:“你瞧我,像没见过女人似的,竟然看呆了,让你见笑了。”我这才放心了,大笑着说:“这样吧,你请我吃顿好的,不然我把这事告诉嫂子!”
“天不早了,该回井队了,改天吧,你可千万别把这事声张出去!”
“好说好说,先记在账上,下次来的时候,请我吃烤全羊吧,怎么样?镇南头那家,我惦记很久啦!”
“你就省省吧。我可没那么多闲钱,我年底还要给老婆买副金耳环,她都吵了很久啦!”
“算了算了,都是穷人,我就不难为你了。你下次找我喝酒,带俩像样的菜就成,别老花生米的,我都要吃吐啦!”
老陈嘿嘿地笑,“你不早说,我那还有一条咸鱼干,下次去就拿它孝敬你。”
我抬手就朝老陈肩上擂了一拳。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我们一路说笑着归队。过后没多久我就忘了这茬。
想不到老陈这次特别提起这事,我颇感意外。我本来想接茬打趣他,毕竟他还欠着我顿饭呢。可看他的神情又不像是为了说笑。我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得干巴巴地说:“嗯,那个破庙,还有那幅壁画,我记得。”
老陈有些犹豫,但激动的情绪鼓励他继续说下去:“你知道吗,其实后来我又去过几次,不是几次,是许多次,多得我都不记得次数了。”
我听了迷惑的睁大了眼睛:“你后来又去了?你去干什么?为了看那幅画?你不是开玩笑吧。”
“我不是开玩笑,我,我就是去看画,去看那幅画。”老陈一脸严肃认真的表情。
我眨巴眨巴眼睛,越发迷惑了,“你喜欢那幅画可以拍张照片嘛,何必一次次跑过去看,多麻烦。那镇子离你老家不近吧!”
“嗯,这个嘛,你不明白,”老陈表情神秘,语调变得平和深沉:“我当然想到了这个办法,我也拍过照片,可是,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怎么说吧,就好像你给某个心仪的人拍了张照,可是光看照片是不行的,仍然解不了你的相思之情,你必然渴望看见真人,和真人在一起,那才是真切的感受,才能解相思之苦。”
我听得呆了,瞬间觉得脑力不够使,“你是说你很思念那幅壁画,就像思念某个心爱的人?”这话说出口我都难以置信这是我说出来的。我已完全被老陈的情绪所感染,四周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神秘莫测起来。老陈觉察到了我迷惑惊愕的表情,他又坐回到对面的椅子里,点燃了一支烟,猛地吸了一口,“我知道我说这番话,你一定会觉得很不可思异。不要紧,既然已经开了头,我会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把整个来龙去脉都告诉你。今天我就是为这事来的。无论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说疯话,我都希望你能耐心听完。”
我点点头,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老陈递过来一支烟,我也点燃吸着,在座椅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我打算做一个忠实的听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