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的鱼肚白还未褪尽,四处静悄悄的。暖风将大厨房烟囱中升起的青烟吹散,淡淡的烟火味道似在催促各房仆妇为新的一天做准备。
崔大娘正自炉间往银盆里舀水,炉灶间烧火的小丫头被火星溅了脚,痛的猛然一窜,撞到大娘的手,一瓢滚热的水自上往下,浇了小丫头一身。
小丫头一声惨叫,紧着把身上的衣服揪起一些,一边舀了冷水往身上泼。大娘惊了一跳,回过神来一个耳挂摔过去:“你这没眼的死蹄子,你想害死我。”
小丫头身上痛,又挨了耳光,牙咬着嘴唇,一丝声音也不敢有,眼里两颗泪珠滚来滚去倔强的不肯落下来。
崔大娘尤不肯罢休,祖宗八代的骂着,水房门被豁然推开,一个十六七岁,眉清目秀的大丫鬟走进来,见崔大娘凶神恶煞的样子,瞄了一眼满身水的小丫头,蹙了蹙眉。
崔大娘见来人,脸上堆满了笑,紧着往前走了几步将灶上刚舀在银盆里的热水递过去:“秋碧姑娘今儿怎么您亲自来了。”
秋碧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大娘岁数也不小了,何苦和个小丫头斗气,主子们最忌讳一大早不吉利,你这是给主子招晦气呢。”
崔大娘陪着笑脸,直道“不敢”。一只手自背后对那小丫头摆摆手。
“是我自己不小心,碰洒了水,不能怨大娘。”小丫头吸着冷气,眼巴巴地瞅秋碧。
“昨儿老太太要的山泉水你准备了没有?”秋碧见小丫头那副神色,转了话题。
“昨儿晚上已经备下了。”崔大娘讨好的说道:“哪里敢耽误姑娘们吩咐的事情。不过。。。。。。”
她停了停,眼珠转了几转又道:“有个事。。。。。。。”
秋碧纳罕地看着她,这婆子历来见她避猫鼠一样,今儿怎么这样多话。
崔妈妈见她不语忙道:“昨晚七小姐派了丫头来,到大厨房要了好些菜,我昨儿正当值,她只点好东西,把给老太太预备好的小羊羔子肉和鹅掌都要去了。原本备的不多,主子姑娘要我们也不敢说没有。您今儿高抬贵手,老太太点菜时候别要这两个菜,不然厨下都的挨发落。”
秋碧心头微动,七小姐历来没有晚上单开灶的习惯,怎么偏要了给老太太的东西。她进府已有七八年,厨房里的猫腻自然知道。
崔大娘见她脸色不对,知她疑心厨房自己偷用了,顿时慌了:“秋碧姑娘,我们就是有天大胆子,也绝不敢动老太太的吃食。七小姐昨天差了香冉过来,说要给惜玉送行,我们也不敢说不给。”
“送行?送什么行?”秋碧见她一脸急切,信了三分,昨儿惜玉的事情满府都知道了,难道。。。。。。
“八成是把惜玉。。。。。。”崔大娘比了个杀鸡抹脖子的手势。
“混账,事情还没个准,你也敢传这样的话,仔细七小姐扒你的皮。”秋碧缓了缓神,嘴里斥责着,脚往门外走去。
惜玉死了?七姑娘还没打杀过奴婢,怎么就对惜玉下了狠手。想到惜玉她心里一酸,她们本是同乡,家乡发大水才被父母卖进来。进府时间差不多,交情一贯都好。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因为几句话死了吗?
她想着心事自顾自走了。崔大娘对着她的背影冷冷一笑,转身对那小丫头喝道:“彩铃,算你识相,现在去房里换衣服吧,以后出来带着眼睛。”
秋碧进了老太太院子,见各房主子太太,姨娘都已经在门上候着,瞧她进来脸有询色。
“昨儿老太太身上不爽利,睡得迟了,这会儿怕是还没起来。各位奶奶先等等吧。”说罢,打了帘子进屋。
老太太因上了年岁,免了梁王几个侍妾的请安礼,只几个儿子的妻妾子女按时来伺候老太太晨起和早饭,但也还是每日一大圈人,这个眉高那个眼底,足够几个大丫头打足十二分精神应付。
二姨娘赵氏打了个呵气,眼睛绕了一圈,不见三姨娘。自昨儿三姨娘撒泼没成回房就没出来。她提心吊胆了一夜,不知道婉卿会怎么审问惜玉,青荷也没有到她房里报信。账目、前些年没了的四姨娘,还有秦氏和。。。。。。
如果七小姐问出来了,会怎么对付她?如果问不出,惜玉也不能活了。她低头沉思着,三姨娘的绣花鞋出现在她眼前。
“姐姐,你可得给我蓉儿帮忙。不然我真没脸活着了。”三姨娘耿氏眼肿的大大的,眼睛里净是红血丝。
“哎呀,可着还用你嘱咐。我们姐妹俩什么时候不是一条心。”赵氏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心里烦的要死,这个没脑子的泼妇,一辈子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
三姨娘正待开口说什么,见四房大夫人白氏自院外进来,忙闭了嘴偷偷给赵氏打了个眼色,退在门边规规矩矩的等老太太宣起。
白氏见她们鬼鬼祟祟眼皮都没抬,只冲着三房梁丹书的正室海氏云锦笑道:“三嫂子今儿怎么看着没神。”
海氏见她来问,面上一红:“这几日不舒坦,睡得不好。”
“我们夫人有喜了。”一个清爽利落的丫头,满脸喜色,忍不住接口道。
众人闻言皆上来道喜,海氏脸上一片通红,嗔怪地看了那丫头一眼:“绿葛,你这张嘴,也没个闲的时候,主子说话你抢什么。”
绿葛闻言只笑嘻嘻地看着众人,这府里多少人因为夫人不开怀笑话夫人,今儿自然要大大的宣扬一番。
屋里传来老太太的咳声,院里众人静下来,秋碧打了帘子白氏,海氏等人鱼贯而入。
“母亲今儿身体舒服些没。”白氏碎步盈盈走上前,对着梁王妃亲热笑道:“这些天母亲养病不管家,儿媳成了没脚的蟹,自个屋里的事情都摆弄不齐整”
梁王妃穿着便服,斜倚在迎枕上,笑咪咪的用手指戳白氏的脑门:“都是平日惯的你,我百年之后,谁还总替你收拾摊子”
四儿子打毁了人,原本是要入刑,梁府上下打典耗银无数,但圣上有心整顿贵族,没有松口赦免,只念梁王劳苦功高,改判了流放充军。她最宠小儿子,而今儿子不在对守空房的儿媳白氏自然格外优容。只是,四儿子不知何时能回来。。。。。。
思及此事,梁王妃笑容微淡。
白氏看在眼里笑道:“母亲福泽深厚,再活百年也没问题。”
接过秋兰手里的粥,舀了喂在梁王妃嘴里。:“给母亲道喜了,三嫂子有喜了”
梁王妃似被粥噎了一下,脸颊促红,紧着咳了两声。白氏慌慌的给她捶背,梁王妃摆摆手,一双略凹的眼睛波光一闪,落在一旁拿着热巾等着伺候的海氏身上,欢喜地笑道:“真真是喜事,这么多年可盼来了,明儿秋碧到庙里给送些香火钱,请师父给云锦祈福。”
海氏满脸感激之色:“多谢母亲,都是托了母亲的福泽,不敢让母亲再费心了。”
梁王妃乐呵呵道:“梁家开支散叶,喜事,怎么能不去谢菩萨。秋月,你去我箱笼里取那件白玉的观音像给云锦。“
海氏忙跪在地上:“母亲万万不可,媳妇当不起这样厚重的赏。”
梁王妃摆摆手:“回去日日上上香,求菩萨保佑你们母子康健。你若一举得男,丹书也就有了子嗣。唉。。。。。。”她喟叹一声:“总算了了一桩心事。”
近一尺高的和田白玉观音像,色纯,润如油浸,雕工精湛,开脸极其见功,端庄祥和,微阖双目,悲天悯人之像。秋月谨慎的托着来递给海氏,海氏诚惶诚恐地接,又重重的叩了头,才起身。
梁王妃细细地看着海氏的做派,满意的笑了笑,
“母亲可真是疼三嫂,可着我什么都没有了。”白氏扯了扯梁王妃的袖子,不依的撒娇。
“你这猴精,算计了我多少东西去,这还惦记,若四儿回来你有喜了,我也偏你一回。”梁王妃笑着,眼神一暗。
“四爷吉人自有天相。怕不出半年就能回来了。“二姨娘赵氏自侧端了茶递上去,笑盈盈地道:“前几****特意去了将军府打听,江姨娘说大将军半年内就能够剿平匪患。咱家四爷正在老将军麾下,平日照顾的很好。”
“江姨娘?”梁王妃诧异的挑挑眉,四儿子的事情,虽然是多方安排,但具体的军务梁王爷是无法插手的。
“母亲忘记了,江姨娘是媳妇的手帕之交。当日四爷走时我已经托了她在大将军面前提醒一些。江姨娘最受大将军重视,所以。。。。。。”二姨娘赵氏略一沉吟:“前些日子,大将军之子景岚也去了北疆,江姨娘说,是因为战事有望结束,大将军想给儿子捡个现成功勋。如今四爷调到大将军之子景岚右路军营里效力,不过并不参战,只负责一些文书。江姨娘说大将军来了密信,至多半年肯定让四爷立功回来”
梁王妃脸上的皱纹似瞬间舒展开来,连声道:“好,好,呵呵!难为你能替你四弟操着这些心。”
“这几年母亲日夜挂念四爷,这一病又几个月,媳妇求不来仙丹,只能做点这些事,盼母亲高兴了身体早些好。”赵姨娘见梁王妃喜笑颜开,自是高兴。为能讨消息搭了多少银子、首饰进去,得了老太太高兴,才能算是失有所偿。
三年多来,梁王和自己娘家几次活动,都没能求得大将军吐口给自家相公军功,一个没太多依仗的姨娘,有这样的本事?白氏半信半疑地看了赵姨娘一眼,偏了偏身行了个谢礼:“若四爷真能半年回来,我定备了重礼谢赵姨娘。”
赵姨娘忙回礼:“不敢当,自家人本就应该如此。”
梁王妃听得喜讯,身上顿觉轻快:“今儿也算两件喜事一起听,虽还未到眼前,但总算有个盼头了。秋露,你去知会厨下,整治几桌菜,我也几个月没和儿子媳妇们一起吃饭了,今儿就设个家宴,让孩子们也一起来,吃个团圆饭吧。”
赵姨娘道:“自是应该,我去厨下订菜单子吧。还依照从前的家宴十冷八热可好?母亲最爱吃的羊羔肉和鹅掌昨儿都准备下了,今儿母亲想吃什么口味的?”
梁王妃还未答话,见一旁的秋碧欲言又止,笑道:“你这丫头可又有什么新吃法?”
“今儿我去给王妃取水时,厨房里的崔大娘回了,羊羔肉和鹅掌已被七小姐昨夜要走了,今儿新的还没有送来,怕中午赶不上席面了。”
“既是要走了,也无妨,做其他的吧。七姐儿什么时候变得嘴馋了,夜里加餐也不怕吃胖。”梁王妃展眉一笑。娘不在眼前的孩子,性子稍有偏颇,对这个孙女,她一直不怎么喜但也不甚厌。
“父亲大人要大哥接大嫂回府了。”白氏小心翼翼地看着梁王妃。
梁王妃眉头倏然皱拢。
白氏对着梁王妃一阵耳语,梁王妃怒色渐显。
赵姨娘见白氏提及此事,悄悄扯了身畔的三姨娘一把,万分委屈的喊了声“母亲”,两人不约而同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