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儿,”秦初安屁颠屁颠地冲过来,把陆清挟制的女子抢到身边,问道,“你咋跑这儿来了?”
“还不是你喝酒误事,害得我被狂徒欺负!幸亏这几位爷路过此地,才救了我的性命,”秀儿看他的目光中有嗔怪,更有低回的温柔,“襄国夫人才劝主上赦免你的过失。你却涎皮赖脸没正形!以后再犯错,看主上怎么罚你!”
她一口一个“主上”,毫无避忌。应无求脸都黑了,闻笛教养再好,也禁不住生气。虽说蓝璟登基,成了琳安帝,可睿然一没退位,二没移交国玺,依旧是明真帝。按理说,睿然的帝王之位比蓝璟名真言顺,可蓝璟在宫中锦衣玉食,睿然却流落在外,当真是尊卑倒置,让人齿冷。
“襄国夫人?”睿然蹙起眉头,“这是谁的封号?”
秦初安看向睿然,方才只顾着冲杀进来,也没仔细看看传说中的明真帝是什么样子,此刻见他明美清雅,简直惊为天人,秦初安的眼神就迷离起来。
秀儿板着他的脸,转向自己,问道:“你在看什么?”
“这不看你呢吗?”秦初安被她掬着,除了看她,别无选择,“秀儿啊,你先放开我,没听见明真帝问你话呢!”
秀儿一惊,偷偷遛了睿然一眼,低声问:“他真是明真帝?”
“废话,你看看那通身的气派,再说了,除了明真帝,咱们穆大将军还会把谁当鸽子蛋似的护着。”秦初安推了她一把。
她倒机灵,深深福了福身,对睿然说:“回……回主上的话——”她这样称呼睿然,秦初安又别扭,“琳安帝尊您的嫡母凌王后为太后,而琳安帝的生母,只得了襄国夫人的封号。”
“说下去。今日你不解释清楚你们为何在此,就别想离开。”睿然说。
“是,奴家知无不言。其实今日之事,都由秦将军而起,”她嗔怪地说,秦初安也很有“祸害”的自觉,垂手低头,做出羞愧的样子,“想必穆将军还记得,”她看了闻笛一眼,“秦将军曾在平阳郡梦姑山谷与您交手,搞得全军覆没不说,自己还成了战俘,直到您率兵进入怀河郡,他才逃了出来。”
秦初安向闻笛挤挤眼睛,闻笛想起自己偷偷放走秦初安的事,嘴角露出一个微笑。他放走秦初安,秦初安救了他一命,他们也算扯平了。
“可是,我们琳安帝治病严格,秦将军吃了败仗,琳安帝必有重罚,”秀儿继续禀告,“秦将军怕琳安帝怪罪,一直躲在……躲在外头不敢回来,”她面色微红,众人不用猜也知道秦初安肯定躲她在那儿,“襄国夫人替他向琳安帝求情,琳安帝也愿意召他回去。襄国夫人让他和我一起回宫。不想经过此地时,秦将军被酒气勾起肚子里的蛔虫,非去酒馆子喝个痛快,酒馆里头那几个姑娘实在不成话。我一个女子,不敢在里头多待,只好出来透气,谁知在酒馆门口碰上那个狂徒!”她微微一顿,拜倒在地,“多谢明真帝救了奴家性命!”
“襄国夫人召他回去也罢了,为何让他带着你?”闻笛问道。
“奴家是襄国夫人的婢女,按照襄国夫人的指示,三年前,我改名叶秀妍,嫁给平阳郡太守为妾,帮助琳安帝策反太守,”秀儿低敛了眉眼,似乎在叙述旁人的故事,“我和秦将军,幼年见过一次,难为他还记得我,也留心记住了我的去向。他从穆将军手里逃了出来,就跑到太守府找我,那时候,”她微微一笑,看着闻笛,“那时候,冰清姑娘雷厉风行,将太守府的家事打理清楚,分派了众人的去处,便寻了个理由走了。几位姨娘也回了娘家,太守府就剩我一个人,正好对家事全权做主。我就……”
“你就把他留在平阳郡太守府,”闻笛笑道,看了一眼秦初安,“秦将军,你倒会享福。”
秦初安低头不语。
闻笛如何不懂他的心事,他去平阳郡太守府,不是为了秀儿,而是为了冰清。可惜,他到太守府时,冰清已经走了,他扑了空,只能在太守府呆着,避避风头。而且,这个秀儿,容颜清丽,与冰清有三分相似,也难怪秦初安迷恋。
“这一路,也不寂寞,落难鸳鸯看了一对儿又一对儿,”睿然笑道,“秦将军,秀姑娘,今日遇到我们的事,请不要和旁人提起。”
“凭什么,”秦初安挑衅地说,“本将军把你的下落告诉蓝璟,不正好将功补过吗?”
睿然微微一笑,抽出腰间的玉溟剑。
闻笛从没见过他拔剑。这柄玉溟剑是软剑,剑光清亮,剑身上篆着优美的如意卍字纹,非但没有凌厉杀气,反倒散发着祥瑞之气。
“温润平正,和瑞福褀,果然是上用的东西。”秀儿击掌赞道。
“明真帝是要杀了我?”秦初安笑道,“咱不算功夫,就算算这年纪,我都二十岁的人了,比你多活了六年,多练了六年,你能杀得了我?”
睿然走近他,清澈的大眼睛倒映着秦初安的影子,秦初安忽然有一丝胆怯,好像一切都被他看透。
“秦将军,由孤王先出招如何?”睿然微笑。
“行。”秦初安被他唯美的笑容晃得晕乎,想都不想就答应了,正想退开几步,拉开点距离,睿然已经出手,玉溟剑舞成一片光影,将秦初安裹得密不透风。玉溟剑是软剑,即便贴身肉搏,剑尖也兜转自如,而秦初安手中的长剑在这么近的距离压根施展不开,他只能一味躲闪,身上早被戳了好几个洞。
“停!”秦初安说,睿然罢手,“你这是占兵器之利,不公平。”
“好,”睿然把剑抛给应无求,笑道,“再来一次。你可以拿剑,孤王徒手,如果你还是输,就自裁吧。”
“如果你输了呢?”
“孤王若输了,也是自裁。”睿然笑意温和,不急不躁。
秦初安怀疑地看着他。
“来吧。”睿然说。
“主上,”闻笛说,“您万金之躯,不必和他置气……”
“秦将军是蓝璟的大舅子,孤王和他过招,也不算折辱。”睿然一句话把他驳了回去。
这下秦初安想不答应也不行了。
睿然气定神闲地看着他,看得秦初安心里直战鼓。
“方才孤王打了秦将军一个出其不意,这次请将军先出手。”睿然说。
秦初安气沉丹田,一剑刺出,睿然旋身避开,一袭白衣飘飞如雪。秦初安领教了他的剑法,却不料他身法比剑法还快,手中的长剑连连刺出,就是刺不中不远不近的一抹雪白。
秦初安出剑越来越快,手心的冷汗一层盖过一层,反倒睿然身轻体快,总几步之遥躲开剑尖,只凭灵敏,不耗体力,竟如闲庭漫步般轻松。
“要不要歇一会儿?”看到秦初安左支右绌的窘态,睿然好心地问。
秦初安算是明白了,一切都坏在他手中这把长剑上。其一,他拿着剑,睿然徒手,他就必须打败睿然,否则面子跌得不是一般的惨,既然怀着必胜之心,就难免患得患失,不能一心应战;其二,他拿着长剑,就必须按照用剑的套路,使出繁密的招数,而睿然只凭轻功躲避,见招拆招,以逸待劳,化被动为主动,逐渐占了上风。
想到这里,秦初安一把扔掉长剑,打算徒手跟睿然对垒,可睿然迅速掠过他身侧,将还未落地的长剑抢在手里,秦初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剑尖抵住了喉咙。
睿然手一转,把剑柄递给他,示意他自裁。
秀儿跑上去,按住秦初安的手,不让他接剑,求道:“主上,看在秦将军救过穆将军的份儿上,请您手下留情。主上的下落,奴家和将军都不会说出半个字。”
“愿赌服输。”睿然说,澄净的眼眸不带一丝温度。
秀儿求助地望着闻笛,闻笛站出来,说道:“主上,秦初安救过臣下性命,还请主上饶过他。”
睿然看了他一眼,把长剑递给秀儿,说道:“秦将军,当着秀姑娘的面,起个毒誓,不许和蓝璟提起孤王的下落。想来,秦将军再不拘小节,也不会失信于女子。”
“主上放心,他若敢说出半个字,奴家亲自斩了他。”秀儿说。
秦初安被她吓愣了,秀儿使了个眼色,他才结结巴巴起了个毒誓。
“好了,两位请便。陆将军,今晚咱们还在这里休息。”睿然指着小小的四合院,微笑着说。
“是。”陆清如释重负。
秦初安还在出神,估计是被睿然吓出毛病了。闻笛二话不说,狠掐了秦初安一把,掐得秦初安嗷嗷地叫。
“干吗,你调戏我?”他捂着胳膊。
“你皮糙肉厚的,我调戏你干吗,”闻笛扬起眉毛,“你去认认那个狂徒是谁。他左臂有鸾鸟刺青。”
“啥,自己人?”秦初安嘴长得老大。
“他自称是琳安帝信封的司马,你看看对不对头。”秀儿也说。
闻笛陪他们到街角查看,那醉汉已被陆清的手下打晕了,手脚也被麻绳绑住。
“欸?这是我的同行啊!”秦初安惊讶地说。
“我知道他是鸾笙教的,我问你他是谁。”闻笛说。
“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和他都是琳安帝的大舅子,所以是同行。”
大舅子……
看来不跟着秦初安诡异的思路走,就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好,他是哪个大舅子?”闻笛平心静气地问。
“墨信,墨昭容的哥哥。”
“墨昭容,就是琳安帝游街时带在身边的女子?”秀儿好奇地问。
按照越泽国礼数,新主入宫登基前,会和王后一起在宝华寺祈祷国泰民安,再带着仪仗,从宝华寺出发,进入宫廷,行登基大典。从宝华寺到宫廷,会经过帝都最繁华的金乌街,百姓万人空巷,聚在街边,观摩新帝新后。当初睿然登基,因为太上皇率众出征,一切礼数全部免去,就取消了登基大典,没想到睿然才离开宫廷,蓝璟就把登基礼搞得这么招摇。
可闻笛不明白的是,一个二品昭容怎会被蓝璟带在身边,那王后被置于何地?
“你还不知道吧,这个墨昭容是煦阳郡太守墨勤的女儿,墨勤是开国功臣,也曾是太上皇任命的太守,墨昭容又生得美艳大方,蓝璟为了感召太上皇的旧臣,入宫加冕时竟让墨昭容代替王后伴驾,我苦命的妹妹啊,这正妻做得真窝囊!”秦初安说,脸拉得比驴还长。
“蓝璟是想告诉太上皇的旧臣,叛变旧主、依附新帝,才能富贵荣华,”闻笛叹道,“他真是用心险恶。”
“我听说,琳安帝和墨昭容走在一起,是郎才女貌、羡煞旁人。那天,琳安帝身着墨色华服,头戴垂珠端冕,墨昭容是一袭杏红色折纸桃花金绣宫装,特别好看!”秀儿笑道。
“哎,我们都是琳安帝的大舅子,咋都借酒消愁呢,也不知他遇上什么难事了,”秦初安同情地拍拍酒鬼,“哥们儿,快起来!”
“你们俩把他带上。”闻笛抽出秋水剑,挑断麻绳,让秦初安带他离开。
“好吧,”秦初安把酒鬼背起来,苦着脸说,“死沉死沉的,也不知喝了多少黄汤!穆兄弟,明真帝小小年纪,却胸有城府,武功了得,再过几年,恐怕蓝璟就克制不住他。若不是今日赌输了,我无论如何都要把他的行踪告诉蓝璟,毕竟蓝璟是我妹夫,昭南王爷又是我的恩人,我理当效命新君!如果再让我碰到他,我说什么也要除掉他,希望那时,你我不要反目成仇!”
“那我也告诉秦将军,如果你敢伤明真帝的性命,我保证你死相难看,还有,”他走近秦初安,“如果你敢打冰清的主意,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冰清?”秦初安疑惑地问,“冰清咋了?”
“冰清入宫了。”
“我的天,难道蓝璟看上她了?”秦初安急得直蹦,墨信也随着摇头晃脑。
“不,她是待选六局女官,已经入宫了。秦将军,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可朋友妻不可欺,欺之必死!请你记住这个道理。”
“朋友妻不可欺,欺之必死,”秦初安打了个激灵,随即又喜笑颜开,“不过,好歹你当我是朋友了!放心,本将军是有廉耻的人……”闻笛和秀儿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你们……好吧,我非但不会对冰清起邪念,还会照顾她周全!不过,你知不知道冰清为何入宫,她不是高官的女儿,没有资格待选啊。”
“她是替表姐入宫的。”闻笛把婉香和赵宁的事讲了一遍。
“嘿嘿,穆兄弟,你把冰清丫头想得太纯良了,她可是个狡诈的姑娘。实不相瞒,我和她在梨花村偶遇过一次,当然了,什么都没发生,我还被她的朋友打晕了!不过嘛,我送你进宫疗伤的事,我都告诉她了。她呀,肯定猜到你随明真帝走了,也知道你们一定会积蓄实力、回宫夺权,所以她先进宫等着,免得又和你错过!”
闻笛如五雷轰顶般,浑身一颤。
冰清。
为了与我重逢,你连虎口狼穴都毫不犹豫地跳进去,难道,你一点都不顾及自身安危吗?
“我真是服了,你俩真是情比石坚啊!秀儿,咱走!”秦初安想到冰清如此情深,又吃起醋来,酸溜溜地瞥了闻笛一眼,他叫上秀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闻笛在黑暗的小巷徘徊许久才冷却了沸热的头脑,推开四合院的门,正遇到守夜的陆清。
“穆将军,快去休息吧。您和主上住在东屋,两张床,稍微小了点,您将就将就,有事就叫我们。”陆清看他脸色苍白,又不敢过问,只嘱咐他早些就枕。
“谢谢。”闻笛说。
打起东屋的棉布帘子,见桌上还留着烛台,微弱的光芒十分温暖。
睿然已经睡了。
闻笛坐在他床边,帮他掖好被子。
为了远在千里情深意重的冰清,为了近在眼前如同亲人的睿然,他什么都不怕了。
蓝璟,一剑之仇,我穆闻笛定当还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