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抚大堂内,郭省身、师爷、执令官在高堂坐定,众衙役笔直地站成两列,手中的木杖漆得锃光瓦亮,颇有威势。婉桂、梅儿、珊瑚、孙合和还有武卫将军府的管家柳榭已经到了,婉香一露面就惹得他们皱眉。
“二小姐穿得真艳!”梅儿笑道,“家里有什么好事啊,打扮得这么喜庆?”
“穿得素净就是真心哀切吗?”婉香扶了扶发间的累丝珠钗,精心描画的凤眼邪魅而张扬,大红广袖艳若彤云,杏子红曳地长裙流动如风,她整个人也似一树盛开的辛夷,香艳而凄厉。
婉桂脑海里只剩下一个词——大逆不道。
郭省身轻咳了两声,唤回诸人的注意。
“二小姐,珊瑚姑娘说,是你指使孙郎中跟大小姐说洛知府得了痰症,可是?”
“我没有。”婉香立刻否认,目光刺辣辣地扫过珊瑚的面颊,后者羞愤地垂下头去,咬牙忍泪。
“珊瑚姑娘,是你亲耳听到二小姐教唆孙郎中说谎?”
“是。”
“禀大人,珊瑚行为不检,勾引孙郎中,被我撞破,才百般诬陷于我。”婉香朗声说。
珊瑚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梅儿也高高地挑起眉毛。
在梅儿看来,洛家这三位小姐各像一种动物。婉桂是乖顺的小猫,可一旦伸出利爪,就能准确捕到猎物的弱点;冰清是水中的白鹭鸶,对生活抱着诗意栖居的心态,优雅而独立;而洛婉香,是一只赤狐,狡猾却坦荡,傲慢而邪恶,明明无耻至极,偏又能颠倒人的神魂,梅儿只盼着郭省身能孙悟空上身,降住这只妖怪。
“孙郎中,珊瑚姑娘有没有引诱你?”郭省身问道。
孙合和伏跪在地,嗫嚅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这点事还说不明白?你不开口,还要本官动刑吗?”郭省身一拍醒木,两排衙役齐刷刷地侧过头,瞪着孙合和,后者漫出一身冷汗,两眼上翻,瘫软在地。
“做贼心虚!”梅儿轻蔑地瞪着他,“郭青天,这还审什么啊!他要没做亏心事,能吓成这幅德行?”
两个衙役灌了孙合和一杯水,他咳了几声,转醒过来,见大伙儿都盯着自己看,他扑倒在地,哭道:“小人不知道啊!”
“有什么不知道的,”婉香指着珊瑚,厉声说,“珊瑚素日就不老实,仗着自己有几分姿容,到处扇风点火!父亲一病,孙郎中常到府中诊治,她见孙郎中比家丁强上百倍,就存心勾搭,两人在耳房内暗度陈仓,被我当场撞破!她苦求我说服母亲,把她许配给孙郎中,可孙郎中是有妻室的人,我不想因为珊瑚害得人家妻离子散,就没有答应。珊瑚怀恨在心,才伙同大小姐,陷我于不义之地,请大人为民女做主!”
她张牙舞爪,士气如虹,不仅珊瑚气得小脸刷白,婉桂也气得发抖。
孙合和被她的凌厉鼓舞,也抬起头来,细声说:“二小姐说得没错。”
“你……”珊瑚喉头一阵腥腻,“无耻,你无耻!”
说完,她一头撞向墙壁,梅儿眼疾手快,舍身挡住她。珊瑚一心求死,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把梅儿撞了个跟头,两人都倒在地上。
“我的天,”梅儿抚着胸口,痛得眉头紧皱,“小姑奶奶,你来真的!这么大劲儿非把墙撞塌了不可!”
婉桂和柳榭忙把她们扶起来,珊瑚失声痛哭,泪水混着血水纵横而下,婉桂紧紧搂着她,低声说:“别做傻事,为这种人,不值!”
婉香冷哼了一声,对郭省身说:“大人,前因后果我说明白了,孙郎中的证词您也听了,是否有了决断?”
“二姐姐,你真是孤注一掷。”
众人望向门口,冰清穿着湖青襦裙,纤瘦的形影飘然欲仙,脸上是淡漠的笑。
“呦,表妹出来了,”婉香摆出一个讥笑,“我就说嘛,表妹是千年的道行,天下男人见了表妹,都要筋骨酥软,连衙役也不例外,纵得表妹出入牢房跟出入家门似的。”
冰清迤逦而来,不气不恼,打量着婉香红艳的装束,她笑道:“姐姐美貌,才撑得起红色的衣裳。只可惜,姐姐是穿给他看的,他却看不到了。”
婉香愤恨地盯着她,她却浑然不觉,只微微一笑,对柳榭说:“柳管家,说说你知道什么。”
“是,这位孙郎中曾自称仵作,混入武卫将军府验尸,还顺走了染毒的食物。”柳榭言简意赅。
“哦?孙郎中拿了有毒的东西,想做什么呀?”郭省身问。
“我……我是……一时好奇,想拿染毒的食物研究药性……”
“可这染毒的食物却跑到了叔父喝得鸡汤里,”冰清冷冷地说,“真是巧!”
“没有……洛知府之死与草民无关!”
“是吗?那些染毒的食物你放在哪里了?拿出来给柳管家看看,若是一样不少,就可证明你的清白。”
“我……我扔了……”孙合和汗流浃背,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扔在哪里了?”冰清步步紧逼。
“我忘了。”
“忘了?”冰清笑道,“看来你记性不太好,恐怕珊瑚的事,你也记错了吧。郭大人,孙郎中不老实,还请大刑伺候,让他吐露真言。”
“凭什么?你想屈打成招?”婉香怒道。
“放心,我公平得很,也请郭大人给珊瑚上刑,看看谁先招认。”冰清眯起眼睛。
“这个……珊瑚姑娘的身体……”
“大人,为证清白,就算上刀山下油锅,民女也认了。”珊瑚噗通跪下,含泪请求。
“好,上刑!”
“不必了,”孙合和喝道,转眼看着冰清,“洛姑娘,你够狠!”
“怎么,我让郭大人给你上刑,你没有异议,给珊瑚上刑,你倒骂我狠毒。你真够怜香惜玉的。”冰清弯起樱唇,戏谑地说。
“洛姑娘名不虚传,果然聪慧,什么都看得出来,”孙合和苦笑,“郭大人,是二小姐给草民和珊瑚姑娘下药,一切都是草民的错。”
“这么说,二小姐教唆你欺骗大小姐的事也是真的?”郭省身问。
“是,至于从武卫将军府偷来的染毒食物,草民给了二小姐,而二小姐拿它做什么用,草民就不知道了。”
“二妹,你还不说实话吗?”婉桂扶起轻声抽泣的珊瑚,“鸡汤是你喂父亲喝下的……”
“不错,是我毒死了父亲,是我陷害你和洛冰清,”婉香露出释然的笑容,“都是我做的。我恨他,也恨你们。我恨他从早到晚为洛冰清的婚事奔忙,我恨你用嫡长女的身份教训我,我恨穆闻笛心里只有洛冰清!”
冰清背过身去。“穆闻笛”三个字如锋利的刀子,刺痛了她的眼睛,可她并不想在诸人面前落泪。
“婉桂姐姐,算了,叔父已经走了,何必再追究孰是孰非。二姐姐再不好,也是叔父的女儿,叔父地下有知,一定不想报仇。”
婉桂点了点头,压抑着冲到喉头的哽咽,朗声说:“婉香,从此洛家没有你这个女儿,你不再姓洛,也不配再居住洛府。”
婉香扬声大笑,从袖中掏出一个黑块,放入口中。
“她要自尽!”柳榭叫道,梅儿一巴掌打在婉香后脑,婉香痛呼一声,将黑快吐在地上,梅儿扭住她的双手,她扎挣了几下,知道不是梅儿的对手,也就听之任之。
“怎么,你们还想留着我?我连死都不行吗?”
“婉香!”严姨娘鬼使神差地闯进来,“快放开她!”
梅儿赶紧松手,她可不想和严大夜叉过招。
“女儿,没事吧?”严姨娘帮她按揉手腕,婉香一把甩开她,问道:“你来做什么,看我的笑话吗?”
严姨娘看着婉桂。
“姨娘,所有罪责,婉香已供认不讳。我是洛家长女,父亲不在,我就代他将婉香逐出家门。”
“逐出家门?”严姨娘瞪圆了眼睛,“你……”
“姨娘,我已手下留情,你不要欺人太甚!”婉桂少见地强硬,“婉香毒死生父在先,诬陷珊瑚、冰清在后,本是罪无可恕,我念及姐妹情分,不愿追究,已让步到极致,你还想怎样?”
“婉香,你真以为叔父不知道你的心思吗?”冰清徐徐开口。
“什么?”婉香瞪着她的背影。
“叔父在遗嘱上,把家产分为三份,给姨娘一千两,给婉桂五百两,给我五百两,单单没提到你。我本以为他想省事,把留给你的五百两归入严姨娘名下,凑足一千两,算是你们母女两人的,传出去也好听,给了姨娘极大的面子。如今想来,他是为了你,如果分给你和姨娘每人五百两,一旦你的罪行被人揭发,婉桂作为嫡长女,就能收回你手头的五百两银子,可这五百两银子在姨娘名下,婉桂是无论如何不能收走的。他明知你包藏祸心,还为你打算长远,真是爱女心切。”
婉香打了一个冷颤,严姨娘思前想后,亦是悲恨交加,不知如何自处。
婉桂拂去泪水,说道:“婉香,你再不走,别怪我反悔。”
婉香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圈通红,不再争辩,不再强势,只撤身离开,严姨娘跟在她身后,冰清看着她红艳的身影渐渐远去,心里浮出一丝说不出的感怀。
当晚,严姨娘和婉香搬出洛府,没人知道她们去往何处。严姨娘留了三百两银子给婉桂,让他置办洛寄的丧事。婉桂邀着冰清回洛府小住,两人为洛寄守灵,谈起从前在洛府的生活,都有无限感慨。
“人心沉浮,当真可怕。”婉桂把纸钱放在火盆中,看着它们卷曲枯萎。
“你今后如何打算?闻笛下落不明,我怕主上挡不住怀河郡王。”冰清提醒她。
“我知道,我打算尽快把宅子卖掉,和花乔一起去乡下避难。”婉桂环顾四周,言语间颇有不舍之意。
“那这个家就算散了……”冰清说。
婉桂没有说话,夜沉静如水,只有火苗噼啪作响,婉桂又添了一把纸钱,眼角有泪滴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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