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初安躺在夜空下的沙滩上大嚼烤鱼,丝毫不为引来一帮敌军到自家地头撒野而愧疚。闻笛大发慈悲,给他烤了一只鱼,可秦初安吃得咬牙切齿,似乎有极大的委屈。
“我说秦将军,这几天我们也不曾亏待你,至于饿成这样?”高瞻挑起眉毛。
“我已经把你们带到目的地了,狡兔死,走狗烹。说不准吃完这条鱼你们就把我咔嚓了。”秦初安腮帮子都快撑破了,话也说得含糊。
闻笛正坐在河边,听到这句话,他既没有赞同,也不去反对,搞得秦初安心里七上八下。
朝不保夕的感觉好糟糕……
本来他的妹夫已经掌握了绝对的优势,只待三郡联合发兵,横扫帝都,他就是国舅爷了,谁知道穆闻笛带着不到一万人的兵马,愣是把形势扳了回来。
黎温鉴带着平阳郡兵马开入煦阳郡,控制了煦阳郡的军务,又以擅离职守为罪名,请圣上削去墨勤和莱骏驰的太守职务,另谋贤才接替。主上已发圣旨,一来命黎温鉴暂领两郡事务,二来革去墨勤、莱骏驰的职务,永不再录用。
这样一来,三郡联手的威风再不复存,形势开始逆转,秦初安只能祈祷妹夫不要输得太惨。
闻笛还在等仲篱的消息,也就是敏阳郡援军的消息。仲篱已经带着他们在路上了,而怀河郡一连几日都没有动静,既不发兵,也不追索袭击煦阳郡军队的元凶,对平阳郡军队反水、两郡太守革职的事也坐视不理,过分的不作为让闻笛不安。
“提督早些休息吧,您连着熬了几天了。”杨秀布置了守夜的人,催着闻笛去休息。
“我还不困。”闻笛眼下有隐隐乌青,却没有丝毫睡意。
秦初安吃饱了,打了个滚,抢白了一句:“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啊?”
“秦将军天不怕地不怕,怎么担心这个?”杨秀问。
“废话,不怕天不怕地也怕丢了性命啊!何况,我还算你们穆提督的情敌,谁知他会不会公报私仇!”
闻笛轻笑,仰起脸,望着天空,温声说:
“星河灿烂,高月垂明,思良人之所在,寄游子之情思。”
“别扯犊子,你说吧,要怎么折腾我这个天地无双、英姿飒爽、玉树临风迷倒万千少女的头号情敌!”
高瞻正在喝水,听了这话,呛得猛咳嗽了一阵,笑道:“有人真拿自己当王婆的瓜!”
“你是王婆吗?”秦初安瞪着他。
“秦将军不必再自诩情敌了,你入不了她的眼。”闻笛一句话止住两人的争吵。
“呸,少装蒜啊,我不比你差。”
“就算秦将军胜过穆某十倍,也入不了冰清的眼缘。我和她之间,谁也插不进去。将军还是静待良缘吧。”
“静待良缘?”
“若穆某有幸胜了怀河郡王,将军引路有功,穆某不会为难你;若穆某败了,将军的命数就由不得我了,得看怀河郡王怎样处置。”
“放心吧你,我妹夫才没你这么多花花肠子。”
闻笛用手中的树枝扫平在滩涂上画得军队布置图,漫不经心地问:
“听说怀河郡王和秦福晋很恩爱?”
提到“秦福晋”,秦初安心头窜起无名之火,脸色也变了,闻笛和杨秀莫名其妙。
“哼哼,都是面子上的功夫。我那个妹妹是没主意的人,让她伺候谁就伺候谁,让她出嫁就出嫁,她和怀河郡王恩不恩爱,我当真看不出来。我睡了,你们该干吗干吗去。”他翻了个身,打起呼噜。
“杨秀,再给仲篱送信,问他到哪儿了。”闻笛把薄荷从兜里扯出来,递给杨秀。
薄荷蓬着头,跳到杨秀肩上,忙着用尖巧的小嘴梳理毛发,杨秀扯了一片叶子,用炭笔在草叶上画了个三角,让薄荷叼着给仲篱送去。
决战前夕,来往信件都用暗语,杨秀画个三角就是问仲篱到了哪里,仲篱的回信若是一个方框,就表示在路上,若在方框左侧画一个点,就表示还有一大段路要赶,若在方框内画一个点,就是路走了一半,若是在方框右侧画一个点,就是快到了,若是画得波纹,就代表在水上。
薄荷午夜飞走,凌晨便回来了,叶子背面画了一道波纹,圆点在波纹右侧。
闻笛站起身,叫醒了杨秀。
“提督?”杨秀睡得很轻,闻笛一碰,他立刻就醒了。
“他们快到了,你带几个人去迎一迎。”
“好,”杨秀来了精神,眼睛烁烁发亮,一下就跳起来,“真是及时雨来了。”
“你帮我留心,看看是不是敏阳郡的人。”闻笛眉宇间的担忧非但没有减轻,反而重了。
他这样一说,杨秀也想起逢时生病的事。
援军是逢时去请的,逢时病倒后,仲篱才去接替逢时,为援军带路。也就是说,逢时病倒后、仲篱接手前,有一个空档,在这个空档,援军完全脱离了湘水军的掌握,也给了怀河郡王见缝插针的机会。
杨秀选了几名手下,带了红绿两色烟花,前去接应。如果援军没有问题,他会放绿色烟花报信,如果有问题,就燃放红色烟花,也让闻笛他们有个准备。
等候杨秀的功夫,闻笛叫醒了秦初安。
秦初安最讨厌没睡醒就起床,才睁开眼就要骂人,闻笛做了个噤声的姿势,他紧张兮兮地往四周看了看,问道:“咋了,有妖怪?”
“你走吧。”闻笛说。
“你不会这么大方吧,不怕我去给怀河郡王报信?”
“你不会,你不想让冰清恨你。”
秦初安被他拿住了短处,顿了顿,问道:“你为什么这时候放我?”
“我要你欠我一个人情。”
“拿什么还?我可不会给你的军队放水,我好歹是怀河郡的守城将军。”
“不必放水,这个人情,你还给冰清就是。如果我败了,这天下就是你妹夫的,你作为皇亲国戚,好歹能保住冰清的性命。”
“你倒大方。看来,你和我妹夫谁胜谁负,我只能作壁上观了,”他跳起来,伸了个懒腰,“穆闻笛,你是个英雄,如果你死了,我会记得年年清明节给你烧点纸钱,保佑你来世投个好胎。”
天空绽开一朵绿色的烟花,滩涂上一阵骚动,守夜的士兵兴奋欢呼。
“援军到了。”闻笛说。
秦初安趁着大家抬头望天的功夫,钻入灌木丛,闻笛只看到山上的树木一阵起伏,由近及远,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
闻笛舒了一口气。
总算是该来的来了,该走的走了。
天亮时,一支风尘仆仆的船队靠近荒凉的滩涂,闻笛整肃好军队,涉水迎接。
山谷中起了风,吹得天边大而亮的星子明灭不定,薄薄的晨光掩在紫色的朝晖下,想到阳光即将耀遍广袤的山水,闻笛心里舒服了点。
敏阳郡派少将许明芳领军,带了九千个人、三百艘船、一千石粮草,前来助战。
“提督!”仲篱率先上岸参拜,闻笛忙扶他起来。
“辛苦了,”多日不见,说不挂念是假的,闻笛看他面色疲惫,想来此行十分辛苦,“逢时呢?”
“我留他在平阳郡照应,”仲篱轻声说,“他的情况不是痢疾那么简单,怕还有别的病症。您先应付他们,我等下再和您汇报详实。”
他们说话的功夫,许明芳和敏阳郡的几位军官已经上岸了,与闻笛见礼。
“许将军,雪中送炭之恩,没齿难忘。”闻笛说。
许明芳擦掉脸上的水,粗声说:
“提督是主上钦派的,我等为国戍守,听命于提督是应该的,”说完,他傲慢地甩了甩手,吼道,“传令官,把粮草搬下来,生火做饭,先犒劳犒劳大家。”
闻笛谢过许明芳,请他们去营帐休息,又让高瞻带人帮他们卸货,这才叫仲篱过来。
“这一路还顺利吗?”
仲篱摇头:“平阳郡还好,只是在煦阳郡被人堵住了,打了一场硬仗。”
“是谁做得?”
“鸾笙教。”
闻笛蹙眉。
鸾笙教最善于跟踪、追杀、暗刺,遇到他们不可怕,被他们跟上才可怕。
“所幸,遇到他们的时候,我们才在平阳郡得到补给,军队士气高涨,没让鸾笙教讨到便宜,只可惜没能把他们尽数干掉。”
“跑走了几个?”
“三个。就为这三个漏网之鱼,我带着援军在深山老林足足绕了两天路,个中曲折,实难备述。幸好,转到水路以后,再没碰到鸾笙教的人,应该是甩掉了。”
“甩掉就好,”闻笛点点头,“逢时到底怎么了?”
“敏阳郡的军医说他饮食无规,是下痢之症。可平阳郡的军医说他是心脏受损、五内不调,导致上吐下泻,逢时说几年前被人捅过一刀,伤了心脏,恐怕是连日行军辛苦,勾出的旧症,只能先调养着。”
“五年前的旧症?”闻笛面浮疑惑,“逢时身体一直没问题,就算五年前受过重伤,也不至于拖到现在。”
“所以我觉得古怪。不过,许明芳将军在敏阳郡也是小有名气的,一路走来,他行事还算果断,虽然为人急躁了些,不好相处,起码值得信任。”
“提督,”杨秀派人来传话,“许将军请您去布置兵马呢。”
“果然是个急躁的。”闻笛无奈地说,仲篱苦笑了几声,两人并肩向营帐走去。
许明芳席地而坐,喝了一壶水,见闻笛和仲篱进来,他仅仅点头为礼。
“许将军有何高见?”闻笛在他对面坐下。
“不敢,怀河郡的总兵营就在三百里外。怀河郡有三万兵马,还有鸾笙教暗中相助,至于煦阳郡,兵马不算强盛,开路的精锐和粮草还折在你们手里,剩下的乌合之众不算也罢。可你我的兵马加起来,只有一万五千多,要获胜,必须智取。听说秦初安在你手里?”
闻笛看了仲篱一眼,仲篱摇头。
“不在,许将军是听谁说的。”
“恍惚听平阳郡的守军说,秦初安被黎温鉴抓来,献给穆提督的。”
“谣传而已,”闻笛笑道,“我没见过这个人。”
“那也罢了,”许明芳的面色微微一凛,“不知穆提督可有了取胜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