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静。
这九重宫阙的第九重很静,似乎没有什么旁的声音,连呼吸声也是若隐若现。
陆蒹葭平静的一步一步的向着前方走去,她眼前一片绵延开的暗黄的帷幔,这重重叠叠的帷幔之后,想必便是那洛国的帝王。
她缓缓的走着,却听见一声微微的笑声。
她浑身几乎在瞬间……不受控制的战栗起来。
这声音她是识得的,她熟悉的……是刻在骨子里哪怕是午夜梦回每每想起也要战栗的……是……他的声音。只是顾无阙的声音啊。
可是这如何可能,顾无阙怎么会出现在此处……他不是观礼完毕应该已然离去了么,为何他还会在这里……出现在这里,叫她如此的猝不及防。
她几乎想要转身,什么也不管不顾的远远的离开这里,那般的情绪汹涌澎湃的充满了她的胸腔,几乎要让她喷出一口积郁的心血来。
但她没有。
她没有退,而是以一种自己也无法想象的平静,一步步的向前,无所畏惧的走去。
一层层帷帘缓缓的被掀起,最里面,影影绰绰的,似乎有两个人影。
她缓缓的走上前去,语气努力做到波澜不惊。
“民女拜见陛下。”
然后她盈盈的拜下去。
……
“外间似乎是有人来了?”顾无阙语气平淡的紧,“洛帝与朕议的事,朕可以答应,不过……不是那般轻而易举的答应罢了。”
而与他一处的中年男子却不再是方才陆蒹葭无意间窥见的苍白病态,他此刻显得精神奕奕,俨然精力神气充沛的宛若长河一般不竭,他转身看向顾无阙,双目间竟然似乎有电光闪烁,威严无比,气势更是滔天。
他自小为一个万年帝国的皇帝,气势之盛是旁人所不能比拟的。他的一怒一喜,都牵扯着整个世间,他便是天,便是一切!
此刻他看向顾无阙,透出的气势叫人心惊。但顾无阙却亦是平静的,他那副平静,居然丝毫不曾逊色到何处去。
“能议的妥自然甚好。”
两人皆不再言语,却听见帘外一个清冷动听的声音,缓缓的响起。这声音虽然礼数做的不甚周全,但听着却叫人生不出怠慢之感。
顾无阙眯着眼缓缓看去,那却只看见那女子盈盈拜下的身形。
他心里不知怎么,忽然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意味,居然对这个帘外的语气如此清冷的女子,生出了一丝好奇。
毕竟……曾经有个女子,也是极清冷的。
洛帝语气很威严,带着无上的威压。
“你是何人?能来到这里。”
那女子仍是拜倒的姿态,只是声音不卑不亢。
“民女从第一层逐层而上。方才得见陛下圣颜。”
洛帝眸光里闪过一丝惊讶与好奇,他原本是当做,根本不可能会有人出现在此处,方才与离国帝王在此处论事,毕竟,楼下的人,他心里都是知晓的,他原本道,让这些人都满意的人是不存在,却不想,这个女子居然,如此直接的闯到了自己的面前……
即便是洛帝,他心中也蓦然对这个女子生出了几分好奇。他看向陆蒹葭,却是温言言道:“你且抬起头。”
陆蒹葭心里却是叹了口气,但她心里明白,这决计不是面对什么旁人,洛国帝王之威,她是无论如何,也抵挡不得的。
想到此处,她缓缓地,抬起头来。
顾无阙看着那个女子的瞬间,哪怕是他波澜不惊,早已达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地步,也觉得心头凭空生出了诗意,这个女子生的极好且不言,她的气质,是能够叫人动容的。这种冰寒,总叫他觉得似曾相识,但他却不着痕迹的,转脸看向了身边的洛帝。
那个男子的眼中,很是沉寂。
明明面上是铺天盖地渴望占有的神色,眼中却是沉寂……仿佛一个人被割裂成了两个部分一般……顾无阙心中蓦然一动。
素闻洛国的帝王是爱好绝色的女子的,他宫中的妃子,大多是世间的绝色。只是……如此近的看他的神情,似乎也是甚爱,却总觉得何处不大对。
他心思缜密,凡事细节处总是洞察的明白,但不容他想,洛国帝王的声音已经响起了:
“你既然能来到朕的面前,便是你的命。洛国的那第三场比试,即便是你不曾被选中,朕也可给予你,入天门的资格。”
入……天……门……?
陆蒹葭觉得自己心思不定,在听见那洛国帝君的话语之时,更加的多了几分游离,关于这入天门,先前赫连燃行与她细细的说了,如今她再一次听见这个词,心里却有些始料不及,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
沉默了一会儿,她才缓缓的说道:
“民女资质粗浅,只怕担当不起,得见圣颜,民女心中已然是惶恐万分,觉得自己着实幸运。民女心中的愿,不知该不该对陛下提起……”
洛国的帝王端正坐着,神情里多了几分玩味。这个女子虽然言辞恭谨,但语气却清雅自然,没有半丝自卑或是其他的情绪。
他祥和的问道:
“你所求何事?倒是可以说来听一听。”
那女子双目清明,是一般女子绝不会有的清澈,似乎是洞察了一切一般,却叫人心坎里觉得舒服妥帖。
“民女害怕自己贪心太过,不敢提出口。”
顾无阙看着那个眉眼间清丽不可方物的女子缓缓的言语,突然觉得这个女子似乎与旁人很是不同,而且,若是他没有观错,这个女子体内似乎没有气劲流动,如此这般……这个女子似乎没有半丝修为。
他不会观错,如此说来,她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却有这般的胆气,能闯上来……真是好生了得。
但此刻他却只是一言不发的,看着那个女子,不卑不亢的应答。
洛国的帝君似乎是在轻笑,语气温和了不少。
“怕什么,尽管说便是,在朕面前,不会有贪心。”
隔着沉沉的帷幕,只能看见模糊的人影,但不知怎么的,陆蒹葭却能清晰的感受到这个掌控着整个偌大洛国的男子的滔天气势,这气势几乎压迫的她动弹不得,哪怕他在温和的笑,也没有弱了半分。
陆蒹葭缓缓的呼吸了一下,几乎没有发出声来,她正准备开口,却突然感觉到了……
其实她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只看见的身前的帷幕突然被什么外力掀开,然后居然……居然凭空出现了一把剑。那一把剑显得朴实无华到了极点,剑鞘上素净的很,没有放任何的装饰物,但就是这样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剑,却叫陆蒹葭觉得整颗心都仿佛要跳出来一般。
她只看了这把剑一眼,却觉得这把普通不过连剑光都没有的剑,缓缓的无形的压迫在她的心上,好在她身体似乎轻轻将那些压力卸去,她方才能够安然无恙。
多半还是因为自己的体质……虽然不曾习武过,但是和旁人还是不同。
陆蒹葭喘过一口气,抬眼向那帷幕里看去,却是将里面的情形看的一清二楚。
也将……那个人看的一清二楚。
他果真在里面,脸上神色冷厉,眼睛里没有半点情绪。他似乎只是缓缓的伸出了手,那把剑顿在半空之中,不曾再前进丝毫,然后他冷冷的抬眼,向着外面问道:
“大胆,你是何人?”
陆蒹葭觉得自己的心脏几乎在瞬间停止跳动。
他的眸光太过冷硬,叫她心里看的,想起了那些不堪的回忆,一瞬间,竟是疼痛的难以克制。
然后,她却感觉到了……一双手缓缓的扶起了自己。
那是一双修长如白玉一般的手,那似乎……是个男子的手。
陆蒹葭心思浑浑噩噩,不知发生了什么,却听见一个飘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却又似乎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
“你起来罢,你以后便跟着我走罢。”
她心里不能平静,偏过头看去,却只看见一道温润的弧线,那人有着线条明快的下颌,看侧脸是俊逸的,此刻没有看着她,但这句话却又是对她说的。
她去看顾无阙的神情,却觉得他冷漠的面容上,有叫她形容不出来的味道。
顾无阙看着那个陌生的很的男子,说出了口:
“怎的今日便是下天门的日子?不是一月之后么,小灵天何时不怕破了规矩引来天劫。”
那男子声音有种形容不尽的洒脱与逸然。
“别的门派自然怕破规矩,束手束脚。但是此次既然是我天问到大千世界来,那些规矩,不守也罢。”
顾无阙有些沉默,却是洛国的帝君缓缓的开了口。
“来者可是……天问的司命?”
那男子有些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语气中没有过分的恭谨,却也没有不敬,只是一切都显得浅浅,看不出冷淡。
“我早来了几日,自然还是先来拜访洛国的帝君为好。”
他说话间,手也不知如何的印了几个法诀,那把悬在半空之中的剑便瞬息没了踪迹,应是被他收起了。
“今日恐怕不是时候……不过也正是时候,这个女子,我天问很满意。我便将她带走了,她不算在此次入天门的人选之中,其他一切照旧。”
他此句一说完,其他两个帝君的神色都是平常,看不出什么变化,却是一直默默在一旁听着的陆蒹葭神色一变,微微的透出几分迷茫来。
这男子……是何意?
天问……什么是天问?
这早就超出了她学识的范围之内,她却只能一言不发,却听见身旁的男子的声音,响起的毫无征兆。
“似乎我们久不来大千世界,居然不知这大千世界里又多了一个帝国,倒是我们疏忽了。你可知道我们的存在?”
顾无阙面上仍是没有什么旁的神情,叫人揣摩不透他的心思。
“罢了,这也不是我们天问的事了,待我回去,那些门派若是知道这世上多了一个如此庞大的帝国,定然是高兴无比,想必他们很快便会去寻你……大千世界的事,小灵天受的约束太过严重,干涉不得,也只有借助你们这些掌控大千世界的力量。他们自然会给你他们所能拿出的一切你想要得到的事物……”
那男子说的有些叫人不明就里,顾无阙心中也不知如何想,只是冷漠异常的模样。
陆蒹葭却没有言语,只感觉被那男子握住了手,瞬间周围景色便是一暗,她还什么也来不及说,便被这男子不知道施展了什么法子,带出了这九重宫阙,而周围的景色也是瞬息一变。
她平息着心神,向着四周看去,竟然是洛都城外的十里桃花林。
那个男子放开了她的手,自顾自的走到了一颗桃花树下坐下,从腰间取了葫芦,缓缓的开始饮起了酒。
陆蒹葭站在那里,这才清清楚楚的看见他的模样,年纪似乎不怎么大,二十来岁的模样,但眉眼却很奇特的现出一种沧桑感,明明是俊朗的,却又有着不能靠近的距离感。
而且……他的发,竟有大半是一种惨淡的灰白色。
他坐在那里饮酒,没有半点嫌弃地上赃污的模样,就那般自顾自的坐下了,神情也很安然。陆蒹葭从未见过给她感觉这般复杂的人,揣测不出年纪,揣测不出性情,揣测不出其他,似乎一切都是迷雾一般。
迟疑着,陆蒹葭终究下了决心,向前走了几步,毫不犹豫的坐在了他的身边,桃花树下,有淡淡的香气,地上还落了凋零的花瓣。那个男子转过头,不等她开口,看着她,却是率先问道:
“你想要问我什么?”
陆蒹葭在掌心拈了一片落在了泥土里的桃花瓣,浅浅淡淡的开了口:
“你是什么人?”
那个男子的声音与别人不同,有一种时光流过的沧桑,听起来叫人生出恍若隔世的距离感:“我是天问的大司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