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残照里是方砖高塔的剪影,红袍僧在黄昏燃起的篝火里祝祷。
洁白的建筑穹顶如朵朵含苞欲放花朵,而库迦花纹流溢般铺满了金色王座。黑公主坐在王座之上,华衣裹身。
“欢迎摩亨王朝的布罗迤王子以及他的朋友们来到汨罗城。”
布罗迤微颔首。
“摩亨王近来可好?”
“多谢公主过问。至少在我离开摩亨城时家父诚上好。”
黑公主长眉轻扫,姿仪威严。她声音平缓地问:“布罗迤王子来此,是代表了你父亲,还是代表你自己?”
“若是代表摩亨王,我便不会来此。”
布罗迤微笑着说。
“好,很好。”黑公主也回以平静的微笑道,“那么我们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明日就让我的女儿阿室利带领你们参观参观。”
汨罗集市十分热闹。城邦周围青陵纵横,黄白相间野花开满树林与沙漠交界处的原野。城中彤亮如珊瑚的大颗红果挂在树梢沾着水汽,小儿女嬉笑着从沿街柱廊中跑过,叫卖声络绎不绝。
人群喧闹马匹嘶鸣,官员骑在为首的骏马上,后边跟着几顶香轿。
“卖婆留那的画像了啊。十铢一张,十五铢两张了啊。”摊贩吆喝着。
那置于画卷中的青年身影欣长,面目俊美。
“汨罗城里最著名的苦行者,婆留那。也是个发明者,可惜的是只活了三十岁便不幸离世了。”阿室利扫了那副画像一眼。
马儿缓缓行过集市,路边宽阔的引水渠上有类似圆形风车的物什。
“这叫水碓,我们用来代替人力进行提水灌溉。”
“卖琉璃罩光明丝了!十铢两个了!”
“光明丝做材料可以发亮,再用不同形状的琉璃盏罩上,就能带给我们不会被风雨熄灭的光明。”阿室利语气微微自得。
“只要这种细丝和琉璃罩就可以发光了?”丰盈感到惊奇。
“自然不是。”阿室利轻笑,“你刚刚看到的这些都是苦行者婆留那留给我们的礼物,但关于光明源头还要仰赖我的阿姆,也就是黑公主为我们所带来的奇迹,月亮湖上所修筑的一切。”
月色洒满花丛,露水在花园中的草叶上闪烁着光辉。黑公主手掌抚在雄狮头顶,一双棕色眸子明亮而沉静,一曲舞毕,黑公主执杯站起身。
“这是为向远道而来的客人表达欢迎。”黑公主饮尽杯中的酒,将酒杯放到托盏上,“不过布罗迤王子还带着能人异士来到此地,究竟所谓何事?”
布罗迤微笑:“我是来请求合作。”
“是么?”黑公主身体微转,目光淡淡落在布罗迤面上,“我们相信,信任是合作的基础。近来汨罗城内发生了一系列凶杀,凶手行踪诡秘手段残忍,宫中负责此事的都无法找到破解,如果你们肯帮忙的话,相信我们之间的信任会来得快些。”
远处是颜色清润的山和树,四人现在水中住宅当中,墙上是精工镶板,脚下是羊毛地毯,桌上摆着精致的瓷器。
月亮湖连的内湖,在沙漠与绿林交界处湖中岛上的水中宅邸。
“这是第一起案件发生之地,受害者是这家的女主人,”布罗迤低声说,“被发现的地点都是在汨罗城边的小树林当中,发现时间在近一个月内,令人奇怪的是他们身上有许多不必要的刀痕。”
“实在是不好意思。”仆从挥手,一众人进来脱掉鞋子,在地毯上跪下来,将茶端给座上的每个人,“我家老爷刚刚出发到海峡对岸去贩卖丝绸去了,府上的事是我在暂为打理。我们已派人给他去信了。”
“没事。”布罗迤扫了一眼账内摆设,“你先下去吧。”
“好的。一有我家主人的消息就立刻给您汇报。”仆从退了下去。
风徐徐吹进厚实布帘达成的软帐,丰盈将桌上的茶端给布罗迤,恰巧他正聚精会神地看调查记录,一抬手打翻了杯子,茶水洒了下来。
“对不起。。。。”丰盈后退了两步。
“没事。”布罗迤不太在意地说,将各种黑公主给他的资料挪到一边。
“似乎这一路过来我一直在添麻烦。不用管我。我、我出去走走散散心。”
丰盈红了眼眶,后退几步,转身逃也似地离开帐子。
“等等!”布罗迤往前欲追出。
“不用担心。我保证将她平安带回来。”鸠摩罗起身,“对了,那些尸首身上的伤不单纯是为了伤人,更像是泄愤。”
看着鸠摩罗追出去的背影布罗迤叹了口气,只得耐心下来再坐到案前。
帐帘被撩开,德拉珠进到了帐子里。
“来,喝茶。”她近前将茶杯递给布罗迤。
布罗迤抬眸,怔住了。
昏暗烛火之中德拉珠身子微前倾,裙摆开衩很高,露出咖啡色光滑而细腻的腿,如一尾蜜色肌肤的美人鱼。
“我家主人。。。。。”这时仆从忽然走了进来,看到帐中场景他怔了怔。
德拉珠抬眸看向他。
只见仆从眸光微闪,后退了两步:“对不起,小的过会儿再来。”
德拉珠将茶盏放在桌上,起身裙摆落下,眸光轻撩了布罗迤一眼。
“进来吧,”她漫不经心向帐外走去,“正好我有事要出去一下。”
夜幕来临,集市上依旧是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只不过往来的已大多变成男子。人们从停靠的船上把货物卸下运到相应的地方,四处飘散着烟草和香料的气味。
“借过借过!”一个搬箱子的男人高喊,看了披着黑纱的德拉珠几眼。
比起这头做生意和苦力的男人们,月亮湖的另一头靠近翠色群山的地方就安静的多,只有流浪者坐或躺在半边没入湖水的台阶上,三三两两地抽着水烟说话。
远远地两个人站在湖边,中间隔着一段距离。
那女子转过身来,冲德拉珠眨眼一笑,转身离去的身影不久便融入夜色之中。
她走近,尖尖月牙勾破薄薄云浆,盛满甘露的清辉,鸠摩罗站在对面,眸光淡淡看向她。
水烟缭绕,不时有几只灰色野兔从不远处林间跑出,瞪着黑溜溜的眼睛张望。
“其实,你并不真正关心布罗迤的死活。”鸠摩罗目光轻扫,不经心地说。
水面倒映出倒影,以柔软库迦花丛为框。
德拉珠扬眸,清辉温柔地洒在两人身上,她半启丹唇:“那你觉得我是为什么?”
“一个装扮成婆罗门小姐的阿修罗一路帮助佐达罗的三王子,她是想做什么,”鸠摩罗话语顿了顿,“你告诉我。”
“为什么不认为我是出于一片真诚?”德拉珠轻声问。
“真诚?”鸠摩罗笑了。
几缕发丝从他鬓边垂下,他微俯首,方才笑过的唇勾着薄薄弧度,一双眸如寒潭悠悠,直照人心。
他的神情如鹰般锐利,如豹般危险。
就在这一瞬,鸠摩罗袖中幽蓝骤闪,同时他将她拉向怀中。
“砰——”放在水边台阶上他们身边的水罐被踢翻,摔成了一地红褐碎片。不远处坐在水边台阶上的吟游诗人流浪者们朝他们看过来,月色撩荡于水面,库迦花散出芬芳。
德拉珠颈间被擦过的血痕下一瞬便消失。
花丛在微风里摇曳着。
鸠摩罗褐眸微抬,穿过缭绕升起的烟雾俯视着她,他伸指拂过她刚刚还有血痕的颈项。
“手滑了是么?”德拉珠抬眸勾唇,眸光晶亮,“夏夜的河边蚊虫很多。”
“的确手滑。”鸠摩罗也轻勾唇,薄唇扬起个好看的弧度,“为了不让你身首异处,不得不手滑。”
众香国中,静默弥漫开来。
“很好。”德拉珠眸光闪烁,花瓣轻舞,两人仿佛同处于氤氲烟光之中,“最近修罗族里有传闻说有个神族一直在寻找修罗地界的入口。本来——是想告诉你的,可我现在改主意了。”
鸠摩罗双眸危险地一眯,德拉珠唇角笑意扩大,推开他的怀抱后退两步:“啊呀,我的手镯忘在布谷里了,得就先回去取了。”
她眨了眨眼,脚步轻快地转身离开。
繁花压弯枝头倾落入水,鸠摩罗展开掌心,其中静静躺着颗红宝石。他望向德拉珠远去的方向,眸光清淡如月辉。
街道上气味芳香开橘黄色花朵的迦呑波树枝叶低垂,德拉珠从大路拐进了离布谷里稍近的小巷。
四周寂静下来,她身后传来树叶被踩碎的声音。花树的阴影交错,幽暗的氛围。
德拉珠警戒回头,香气浓郁萦绕,她双腿一软,倒下了。
一个矮小的身影拿着绳索,慢慢地向她走了过来。
汨罗城临近的河边分布着火葬场,不仅有露天的,还有洞穴的,不仅有全开放的,还有隐蔽的。
布谷里的仆从站在柴堆边,腰间系着一把短刀,肩膀上披着布巾,见德拉珠睁眼,他恭敬有礼地笑了笑:“您醒了。”
石洞中堆积着一叠叠木柴,四周洒满鲜花。
“别担心。我只是帮您完成净化,剔除您身上的罪。”他手中的花瓣慢慢地洒遍德拉珠全身。
“哦?”德拉珠的脸被火光映衬出红晕,“我有什么罪?”
“您先是亲近布谷里的那位有家室的先生。后来又去勾引他的好友,在月亮湖边散步的少爷。”仆从拿起陶罐,一手捞起其中的松脂油,眼中阴翳一闪,语气阴狠,“你们都有罪。”
德拉珠叹息:“这就是你杀她们的理由?”
仆从一怔,将松脂油涂到她的手臂上,拔出短刀,在德拉珠的脖颈旁象征性一划:“我会帮你。”
他拿起了早已置在旁边的火把,慢慢靠近柴堆。
青山寂寥,黑云白水,一声细响划过,仆从手中的火把被打落。德拉珠微微偏过目光,看到地上躺着颗溢彩流光的红宝石。
“谁?”仆从手中尖刀横在了德拉珠的脖颈,“快给我出来!”
“没用的。”低沉嗓音清晰道,“你本应为了主人和自己福利而忙碌,却因主人妻子的勾引而犯不可饶恕的罪,因此你痛恨你自己,也痛恨所有不忠的女子,所以作案的时候,才在她们身上施加那么多不必要的伤痕。”
仆从眼中厉光一闪,手中的刀往德拉珠脖颈割去。
暗夜之中再一束幽芒自角落射出,凌冽而来,仆从来不及惨叫就被摔出了三丈远。
鸠摩罗从暗影之中走出,淡声:“一切都结束了。”
仆从抬首,就如一场戏剧谢幕,暗影中布罗迤和丰盈以及汨罗城的官员们次第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