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进来。”周锯说道。
“是。”
厚重的大门被推开,阳光便一下子从外面照进来。光影中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头上戴冠,穿着圆领的紫色朝服,腰带上系着金鱼袋,脚蹬一双皂靴。他回身将门关好,转身向皇帝走去,殿内重新恢复了原来的光线。
不管是谁,看见他的第一眼,就会被他的气度所折服。那件千篇一律的朝服,穿在他的身上,就是有一种与别人不同的韵味,水墨画一般晕染开来,凝结在眉梢眼角、衣袂袍裾。似乎他就是拥有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偏偏他又是那样的素淡,那样的安然,嘴角总是淡淡的、谦恭的笑容,从容不迫。
他就是姜稳,姜贵妃的亲侄儿,大梁的少年俊杰,足智多谋的睿安侯,闻名天下的美男子。
周锯看着他,心里也喟叹:“若是孤有个这样的儿子,何愁继位之事?”
姜稳走至殿下,行了礼,恭候着周锯发话。
周锯轻咳一声:"孤昨晚得的消息,上月所议那事,陈国已经回了。"说罢将那封信件拿在手中,让姜稳到自己身边来看。
姜稳面不改色,上阶行至周锯身边,双手接过那信,打开看了起来。只略略看了一遍,嘴角扬起微笑。
"圣上,看来陈国已经愿意与我大梁休战,建立友好关系了。"
周锯哼了一声,不屑地说:"还不是因为池阳难保。"
姜稳精明地看了周锯一眼:"圣上难道……不想与陈国交好,想反悔了?"
周锯又哼了一声,不作声。
姜稳暗自揣度。一个月前,自己和一些大臣在朝堂之上争论不休,对于陈国和大梁边境上的池阳之战,是继续还是叫停。这次战争是周锯策划已久的,趁陈国国君新丧,政权交接之时,蓄意挑起来战端。谁都看得出来,周锯对于池阳之战,是十分重视的,亲生儿子都派了去。但是战争持续快要一年,双方都没有得到半点好处。
有的大臣认为再坚持一段时间,池阳便可收入囊中,但以姜稳为首的一派,坚决反对,认为这样耗下去,对两国的百姓和生产发展都会有很大的损伤。于是两派都吵得不可开交,特别是那些武将,争论得各种脸红脖子粗。最后还是周锯一声怒喝,才安静下来,将那些吵得凶的大臣一通责骂。姜稳又趁机点出三皇子亲征的事情,周锯犹豫了半天,又摔碎了一个茶盏,终于决定大梁这方主动休战。
"不过是舍不得儿子罢了!"大将军胡烈睁着眼睛,大声说道。
其他人都装着没听见,谁不心疼自己儿子啊?何况是最喜欢的儿子。
当时的确是双方势均力敌,可最近,陈兵又显现出颓势来了。于是胡烈便到处宣扬:"什么第一公子,不过是借了姜家的势,便把他捧到天上去了!"昨日,父亲在下朝的时候,忍不住打了胡烈一拳,要不是那么多人拉住胡烈,父亲怕是要被打得一个月都不能下床了,胡烈虽然已近五十,但不是谁都能吃得了神威将军那一拳头的。
姜稳想到这里,微微一笑,对周锯说:"先前我大梁要求停战,不过是打不赢撒手罢了,如今大梁占着优势,若是停战,陈国必然感激。"
周锯看了他一眼:“感激?感激又如何?这天下是感激就能拿到手的?”
姜稳又道:"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今天下已初定,圣上若是依然连年征伐,百姓必定苦不堪言,君以民为本,民心所向方是君。圣上何不趁次机会,和陈国交好,行休养生息之道呢?"
周锯听他这么一说,原先想反悔的心意顿时消减了一半,粗大的手指在桌子上叩着。
"若是派遣使臣向陈国示好,不如让他们带一些马种回来,陈国的马高大,品种比大梁好得多。"周锯叩了一会,说道。
姜稳笑道:"这就是操之过急了。世间万物都抵不过“专一”二字,陈国必定感动于我大梁的诚信,待两国交好,自然就有优良的马种送到我大梁来。"
周锯听罢,连连点头,面露欣喜之色。
姜稳见周锯听从了自己的建议,便要告退,周锯挥挥手让他下去,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便叫住了姜稳:"前天你姑妈还跟孤抱怨,说是孤一定累着你了,要不然你整日出入朝中,怎么也不去看她一看。"
姜稳笑着摇摇头,"是有好久没去看望姑妈,但姜稳一天大似一天,那**之地,还是少去的好。"
周锯赞许地点点头:"是啊,你大了,婚事也是一拖再拖。不过你放心,孤一定回给你找个门当户对的好姑娘……这可不是件容易事啊!"
姜稳还是那副温和的笑容:"说到婚事,姜稳还要请求圣上应允一件事。"
周锯挑了挑眉毛,饶有兴趣地看着姜稳问道:"哦?难道你已经相中了哪家的姑娘?说来听听。"
姜稳又摇了摇头:"这倒没有,只是,姜稳望圣上赐予我选择的权利。如果有一天,我相中的姑娘,并不为世人接受,也许有人会说她配不上我,也许有人会说我丢姜家的脸,但这就是我的选择,到时,请圣上降旨赐婚。"说完,他便恭敬地低着头,跪下。
周锯沉默着,一时间,紫宸殿里又恢复了之前的沉郁,空气似乎是凝固了。
过了一会,周锯叹了一口气,走下殿来。
总是觉得,自己不忍心拒绝这个孩子,虽然这个要求有点荒唐。
这孩子,如此特别。
"孤允了,你快起来罢。"
姜稳伏在地上,朗声说到:"谢圣上。"方才起身离去。
周锯看着他的背影,看着那扇厚重的门开了又合上,阳光现了又隐去。
这个少年,如此杰出特别,若是生在周家,该有多好,真真是便宜了姜氏一族。
姜稳出了紫宸殿,几个办事的宫女远远地看见了他,其中一个低低地叫起来:“唉唉唉,你们看哪,那个公子就是睿安侯!又一次我去姜贵妃那里送东西,恰巧就看见他站着和姜贵妃说话,想不到今日又见着了他!”
另外几个宫女,听到睿安侯几个字,便激动得不行。她们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哪个不想去看一眼,只可惜姜稳行色匆匆,大步流星地走着,不一会就走至丹凤门,乘上候在外面的马车,离开了。
那几个没见过的宫女只恨自己没多长几只眼睛,刚刚那匆匆一瞥是在是太短暂了,便纷纷羡慕起那个见过姜稳两次的宫女来,叽叽喳喳央求那个宫女说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那个宫女憋了半天,抓耳挠腮地不知道怎么形容,最后就说出五个字:“好看!真好看!”其他的宫女着急,直骂她是猪脑袋,要上来拧她的嘴,敲她的头,她又急忙加上一句:“就算是十天不沐不浴,穿着乞丐的衣衫,也是好看的!”引来一阵啧啧称叹。
那几个宫女边走边讨论着。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千金小姐,才能配上这么个人物啊!”
“我猜啊,除了四公主,也没有谁能配的上他了。”
“哪儿啊!五公主才配得上呢,长得跟仙女儿似的!我觉得五公主是圣上最漂亮的女儿了。”
“这倒是!尉娘娘长得那么好看,只可惜出身不好,何况五公主现在才十岁还不到呢!”
于是,睿安侯现在在她们眼中,俨然就是四驸马了。
“啧啧,四公主真是好福气啊……”
**************************************************************
瑶林在赵姨娘那里待了约两个时辰,便自回养心阁去。如今瑶林对沈府的构造已经很熟悉,有时都是一个人来去。
今天的太阳不错,瑶林便决定到处走走,横竖都是在自己家里。
走着走着,看见前方不远处就是寒烟湖。瑶林犹豫了一下,便决定去围绕着寒烟湖一圈的竹林转转,那个竹林很大,只要自己不靠近湖就成。
临风渚静静地坐落在寒烟湖之中。按理说,临风渚这样的地方并不适合住人,总给人冷飕飕的感觉,夏天还好,冬天岂不难熬?何况离其他人的居住群都甚远,也太有点遗世而独立的味道了。
待瑶林走进密密的竹林,便满眼皆是绿色而别无其他了。
沈府里的竹子很多,这片竹林占了很大一部分的面积。热烈的阳光从竹子的缝隙中洒下来,削去了那层燥气。
瑶林走走着,忽然在前方看见一个身影,便放轻了脚步走过去。
原来是二少爷沈少容。
他今日穿的是一件宽大的白色衣裳,系了一条青色的腰带,唯一的装饰就是衣角袖边的细纹,在阳光下闪着光泽。他随意地坐在地上,背靠着一株粗壮的竹子,一条腿支起,左手搭在上面,拿着一卷书在认真研读。
第一次见他,他还是一身俗气又奢侈的公子哥儿打扮,和如今判若两人。
瑶林看着少容,不觉呆了。原来那日再他身上闻见的清香,就是阳光晒到竹叶上蒸腾起来的美好味道。
他……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