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末末坐在堂屋的座位上写作业,郭紫苏就坐在他对面的讲台边正对着他,随时准备帮他解决作业中的疑难。可他当她不存在,深深地低着头一个劲地写自己的字。
自从挨过父亲的一顿狠打以后,他再也不随手乱画了,每天上完课就帮着妈妈做家务,放鸭喂鸡,打柴割草,表现得非常勤快。晚上洗刷完毕,也会赶紧拿出书包来把作业做好,好象突然之间就懂事了,变乖了。
这些天来,他的心里很厌烦郭紫苏,每天布置一大堆作业,搞的他要做得很晚。更可恨的是爱告状。以前他们看电影的夜晚不做作业是天经地义的事,根本不会有人追究。就是平时的家庭作业,老师也经常不检查。只有她这个死八婆,不通人气,还很较真。每天都把时间安排得滴水不漏,天天查作业。还告到他被父亲打了一顿。
郭紫苏备着课,眼光不时扫一眼“肉末末”,偶尔她会看到肉末末一边翻书一边朝她翻白眼。她赶紧装着没看见地将眼光掠开。
百无聊奈中,郭紫苏想起,她已经好多天没和梁实说过话了。他很忙,不仅忙学校的事情。还有摔断了腿的骨大爷,是个孤老头子,现在养伤,梁实就挑起了照顾他的担子。
郭紫苏决定也去看看骨大爷。
她拿了一罐从家里带来的营养粉,又去了村里的小卖部。看了好久,尽是些日用品和糖果饼干等,实在没什么可以做为看望病人的礼物。犹疑了一阵,总不能光带着营养粉进门吧,也太寒酸了。就买了几包饼干,还有红白砂糖各一斤。
梁实正在骨大爷家的台阶上用一只木盆洗衣服。一抬头看见郭紫苏来了,有点意外,但马上就笑着打招呼:“紫苏,你来也不和我说一声。”
“几步路,我省得浪费话费。”
梁实接过她手里的东西,领着她走进去,对正坐在床上听广播的骨大爷说:“大爷,郭老师来看您了。”
骨大爷一见郭紫苏,笑眯眯地说:“郭老师,我这间百年老屋,来过不知多少人,今天才真正蓬荜生辉!”
郭紫苏红了脸,笑道:“骨大爷您太会夸人了,以后我一定常来。”
她一眼看见骨大爷不仅两条腿上绑着疗伤的布,连右手胳膊也缠上了,还吊了起来,奇怪地问道:“大爷,您那晚不是只伤了两条腿吗?怎么手也?”
骨大爷哈哈哈笑起来,说道:“医者不自医,老天爷怕我自己动手医自己,一回家我就发现手也给弄伤了。”
郭紫苏也哈哈大笑起来,“还有这样的奇事啊,大爷您肯定是当时被腿伤痛的脑子糊涂了,没感觉手也是痛的,哈哈哈。”
梁实却没有笑,一脸窘态地说道:“大爷指点我给他治那伤腿,我一通乱摇乱摆,把大爷给甩下床,手伤着了。”
原来是这样,郭紫苏赶紧收起笑容,安慰梁实,“你现在不也给大爷弄妥贴了么?就是大爷挨了痛。”
骨大爷满不在乎地摆了一下手道:“人老骨头枯,正好练功夫。”他看着梁实手里的东西说道:“小子,她给大爷买了什么东西?拿给我尝尝。”
梁实就拿了一包葱香饼干递给骨大爷。
骨大爷嚼着饼干,说:“我这老骨头这次摔断了腿可真值啊。”他见郭紫苏奇怪地看着他,呵呵地笑起来,“你们一个照顾我吃饭穿衣,一个买东西给我吃,这就是很值啊。”
郭紫苏哈哈哈地笑起来,道:“大爷,您要是喜欢吃,您腿好了,我也给您买吃的。”
骨大爷将头摇得象拨浪鼓:“那不成,那不成,我腿能走了,就要自食其力,那就不能再吃你饼干喽。”
梁实见郭紫苏和骨大爷聊得正欢,就默默地退到外面,继续洗骨大爷的衣服。
骨大爷见梁实出去了,压低了声音跟郭紫苏说:“郭老师,这小子为了照顾我,这段时间起早贪黑,端屎倒尿,毫不嫌弃。我一个穷老头子,也没什么感谢他,心里惭愧呀……。”
郭紫苏摆着手,打断骨大爷的话:“大爷,您千万别这么说。我想,您早点好起来,梁工不用操心了,那比感谢还能让他开心。”
骨大爷点点头,沉思了一下,有点失落地说:“我有个心愿,想把我这门接骨的手艺教给他,可他死活不肯学。”
郭紫苏一楞,想了想,劝慰骨大爷:“大爷,我听春花姐说过,您这技艺远近闻名,各种跌打损伤、断骨错筋,您都是手到即愈。这么牛的功夫,梁工他一个学电子的,全无基础,学起来有难度。”
骨大爷呵呵笑了,说道:“我这技术是高,但并不难学。”
他撑起身子,“我学这个时,已经快四十了,毫无基础。我都能学会,梁工怎么会难学?”
郭紫苏一时被问住了,她点点头,回应道:“也许在我们看来深不可测的东西,只要有高人指点,就如穿针般容易。可能梁工觉得您现在需要休息,不想让您费心教他吧。”
骨大爷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将声音压得低了又低,孩子气地说道:“我趁着自己治腿,让他帮手,他不学也学会了一点。”
郭紫苏嘿嘿嘿地笑起来,暗道,骨大爷真是个有趣的老人。
梁实洗好了衣服,又烧了热水,给骨大爷洗了脸和脚,帮他把前后门窗关好,就和郭紫苏一起回住处。
山村的夜风带着浓重的凉意,带来叶子落地的沙沙声。夜里已经起了秋霜,远处的田地里,此唱彼应地响着秋虫的唧令声,还有不知名的虫儿也偶然加上几声伴奏,像夜神断断续续吹着寒箫,月亮淡淡地挂在高空,发出薄薄的光辉。
郭紫苏敏感的心里生出几分思乡,轻轻地哼着家乡小调。
梁实问:“你今晚怎么有空出来?不用在家辅导肉末末做作业?”
郭紫苏无可奈何地笑笑:“这孩子这些天都不理我呢。”
“他不理你?你是他老师,不多的是办法吗?”梁实有点奇怪地说。
“嘿嘿,是我多嘴让他挨打了,让他恨恨我解气。”郭紫苏说着狠狠地踢了踢脚下的泥土,问梁实:“你刚来时也见过石头打老婆孩子吗?”
梁实沉重地点点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哪里没见过。这山沟里的男人,爱的方式都很粗暴,他们只知道以自己喜欢的方式去爱老婆孩子。爱到最后,彼此都积下深厚的隔膜,有的甚至一辈子象仇人。我这段时间侍候骨大爷,就见到几起因家庭暴力被打伤筋骨的妇女和孩子。”
“这些男人打伤了自己的老婆孩子,然后花钱给他们治,他们是不是**?”
“唉,山里人见识少,不懂。再说,骨大爷治伤不收钱财。”
“凭什么不收?他应当收得他们倾家荡产。看以后还敢打么!”郭紫苏忿忿地说。
“他们都觉得这种情况很正常。”梁实顿了顿,说道:“他们可能也觉察了不对劲,但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改变很难。也许只有他们的文化素质提高了时,观念才会自然而然地跟着改变了。”
“不是文化水平的原因,而是这里的男人不去接受改变。石头每天晚上都出去打牌打到深更半夜。他要是好好看看电视,也能受一些好的影响。他们根本就是安于现状,因为现状对他们这些男人有利。”郭紫苏越说越气愤,她闪动着明亮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梁实,说:“梁工,你应当和骨大爷说说,让他多收那些人的钱。”
梁实被这双闪烁着迷人光芒的眼神逼视得心里发慌,他红了脸,语气硬硬地说:“我怎么好跟他说这个。”
郭紫苏看着眼前这个红脸的男人,突然觉得他憨厚得有点意思。心想你脸红什么呢?她不禁暗暗好笑,忍不住想再逗一下他。于是,她不气不恼地继续闪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说:“梁工,你这么可爱,真让我有点嫉妒小米啊。”
说完,她咯咯咯地笑起来,调皮地冲梁实做了一个鬼脸。
梁实脸红得更厉害了,嘿嘿地笑着说:“她还嫌我不是医生呢。”
郭紫苏想起小米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就装着不经意地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梁实手一挥,爽朗地说道:“拖着,时间久了,她就会接受现状的。”
郭紫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