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先生的画室里颇有些古朴的味道。
木制的窗棂反弹着淡淡的阳光,书桌上几根毛笔挂在笔架上轻轻的摇摆,一股淡淡的墨香弥漫在房间内。
但更夺人眼球的是四周的画,它们有的被挂在墙上,在半空中注视着这个年代,有的却几乎是随意乱放在角落中,蒙着尘埃在角落中偷窥着这个年代。
画作的内容十分随意,有山水花鸟,也有亭台楼阁,但更多的还是人物画。
许许多多的美人儿在杭先生的笔触下应运而生,有穿着旗袍温婉动人的东方女子,也有热情性感雍容华贵的西方美人。
各式各样的人物在老先生的笔端流淌而出,嬉笑怒骂皆成美景,扬眉抬首别样风情。
“先生的画都是与众不同的那,我走过意大利、法国、英国、美国这么多的国家,只有先生才能画出这样的画来。”
四个人在一起,便围炉而坐的闲聊。老先生亲自泡了一壶热茶,安心自告奋勇的为大家斟上。
贝里斯夫人开口赞叹着周围的画作,只是看着眼前的清澈茶水,多少蹙了蹙眉尖儿。
硬生生的喝了一口进肚,贝里斯夫人还是痛苦的捂了嘴,摇头苦笑:“天啊!请原谅我,我实在是受不了这种中药味……”
“这可是好东西,不喝白不喝。”杭穉英先生早已与贝里斯夫人相熟了,此时也不外道,径直的将那杯剩下一大半的茶水夺了过来,转而倒进自己的茶盏中,并且还啧啧的用中文感慨着:“外国丫头就是不识货,这可是十二年的普洱,要不是拿来宴客,我平时自己还舍不得喝那!”
“杭先生您说什么?”贝里斯夫人听不懂,瞪大了眼睛纳罕的询问。
“没什么没什么!”老先生先美滋滋喝了一大口茶水,摇头晃脑的品咂着滋味喝下去,这才对她说:“其实你们西方人就应该多喝茶,瞧瞧你们的饮食习惯,整天大鱼大肉的,多不健康啊!”
“杭先生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素食主义者。”贝里斯夫人略显调皮的皱了皱鼻尖儿,“您要是喜欢茶,我就让人帮您找找……哦,对了,我家里似乎还有些锡兰红茶,杭先生您要是感兴趣,下午我就叫人拿给您尝尝。”
“不必不必,”杭先生笑着摆手,“茶是故乡浓,什么锡兰、银兰、金兰的,怎么也赶不上自己家乡的茶好啊!”
四人说笑着打发着时间,浓郁的茶香和淡淡的墨香混杂在一起,满是中国的味道。
看得出其实老先生的生意并不是太好,安心在这里呆到接近中午,也未见到一个客人上门。
“杭先生到底师从何处呢?我一直都想不明白,是谁这样厉害,能在一幅画作里将东方的线条和西方的光影结合。就仿似给它们两个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婚礼一样,自然又和谐,半点都不矫揉造作。”环顾着周围的画作,贝里斯夫人就会忍不住的赞叹。
“我的老师名叫郑曼陀,当年在上海滩也是一位人物……”杭穉英先生似乎陷入了某种追思,话语到这里便戛然而止,只是一双已然浑浊的双眼,变得有些遥远悠长。
另外三人不敢去打搅他,只好在一旁捧着茶盏静静的等。
安心的思绪却跟着老先生飞远,她想起那些关于旧上海的画面与歌声……
那些混合着萨克斯与“密斯托”的声响,那些糅杂着高开叉旗袍与西装革履的小巷,那些扇着传统圆扇却打着电话传情的少女,那些表面上油头粉面骨子里却之乎者也的男人。
那是个在强烈冲击下崛起的年代,就像是翼然独立在那里的珠穆朗玛,又像是汗青上不可忽视的一道重重划痕……
“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杭先生的思绪回转过来,有些复杂的摇头笑笑,慢吞吞的饮尽杯中茶。
……
……
“安,不要跟我争执,这些钱你怎么也要拿着。就算是你现在不收,我也会想办法查到你家的地址,让后将支票邮过去。”刚从杭先生的画室中出来,贝里斯夫人就拿出了一张数额足有八百美金的支票,交到了安心的手上。
安心的第一反应自然是被吓了一跳的,这并非夸大其词,而是她真的跳着连退了几步。
“你别担心,这些是你应得的钱。”
“夫人别开玩笑,我只是卖给了您几个首饰而已,您都已经给过钱了。”安心连连摆手。
倒是李梓弋在一旁看的有趣,他并不清楚这边的情况到底如何,只是摆明了一副看热闹的姿态。
“这不是那个钱。”贝里斯夫人开口解释着,“前些日子,我带着你卖给我的耳环去参加了一个派对。很巧的是,派对上有一位专业做首饰设计的设计师,便来询问我这对耳环的出处。我告诉她了你的名字,她就说对你很感兴趣,并说如果你同意的话,她希望可以将这些设计创意买下来,供她生产制作……安,你应该明白这个意思吧?这就相当于她买下了你手头的专利,以后她可以任意使用,但是你未经允许是不能再用的。”
“放心贝里斯夫人,安就在时尚界工作,又怎么会不明白这些东西?”李梓弋在此时煽风点火的微笑。
“哦,那就好!”贝里斯夫人接着说,“不管怎么样,我跟她讨价还价了一下,最终定下来的转让价是一副首饰五百美元,五件就是两千五百美元。这八百元算是定金,安,如果你同意这个价钱,并且信得过我的话,就先收下这些钱,之后我再与你联系关于签合约的事情。”
安心有些愣怔在当地,对于现在每个星期只赚三十多美元的她来说,两千五百美金,那的确称得上是一个天文数字……
挠了挠耳朵,安心再抬头看向前方,却见贝里斯夫人和李梓弋都一脸关注的看着自己,期待着自己的答案。
“这样啊……”安心挠头,再挠头,“那就同意了吧。”
“真的?那就太好了!”贝里斯夫人轻呼出声,脸上的喜悦之色就如同赚钱的是她一般,单纯的像是一个小女孩儿,“那你就先收下这些钱,之后我会再跟你联系,商谈有关签合约的问题……安,上回你也没有给我留下联系方式,弄得我派人满曼哈顿的找你,不过今日倒是巧了,竟然这样也能碰见你。快,这回你可得给我留个能够联系到你的电话了。你放心,我会帮你找个好律师跟她讨价还价,我亲自做你的经纪人,你看怎么样?”
安心有些承受不住贝里斯夫人铺天盖地似的热情,只能嘴上含混不清的答应着,并呆呆的在一张名片的背面写下了自己公寓的电话号。
“这是我们公寓的电话号,你说找安心,他们就会告诉我。”安心将名片重新递给贝里斯夫人,并好心的讲解了一下公用电话的用法。
“好的,我清楚了。”贝里斯夫人点了点头,“我说安,其实你现在手头也不拮据了,应该换一个好一点的地方住着吧……”
“我还得还一笔钱,”安心看了旁边的李梓弋一眼,“再说,唐人街这个地方住着挺不错的,很亲切……李先生,要是方便的话,麻烦您也给我留个电话,等我把欠款凑齐了,就找个机会还给您……不要再说什么不用还之类的事情了,方才这个问题咱们已经在里面说清楚了,李先生也不是翻脸不认人的吧?”
“我原来怎么没发现,安心你倒是有一张利嘴。”李梓弋摇着头笑,从怀中摸出一只钢笔来,又从贝里斯夫人那里借来一张名片,将自己的电话写在了后面,“你打这个电话,不一定会是由我来接,但是他们会告诉我的。”
贝里斯夫人在一旁掩着嘴笑:“安,你可不知道,你这位学长家里的气派大着那,要是换了不知道的,恐怕还会以为他是某个王子。”
“夫人您这是笑话我,我家族的历史,又怎么能赶得上您的悠久绵长?”李梓弋十分谦逊的笑。
“都是合作多年的生意伙伴了,说话怎么还这么客气?我丈夫是很欣赏李先生您的,经常跟我说,李家出了一个杰出的年轻人。”
“说起年轻人,唐先生才是年轻有为,像他这么年轻的唐,恐怕在西西里的历史上也没有几个吧。”
“这个倒是实话,”贝里斯夫人与有荣焉的笑了起来,脸上不由自主的浮现着骄傲的模样,“他的确是西西里岛历史上最年轻的唐,而且我也相信,他会是最成功的唐。”
汽车的鸣笛声响起,黑色的劳斯莱斯优雅的停在三人身前。
“请准予我有这个荣幸,送两位女士回家。”李梓弋学着西方骑士的模样弯腰一礼,笑眯眯的模样。
贝里斯夫人早已与他熟稔,毫不犹豫的上了车。
“我家离得近,溜达回去就成。”安心摇了摇头,笑着与他们道别,“正好顺道买点东西,你们就不用管我了。”
看着黑色的车毫无声息的驶离,安心终于得了一分空隙,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西西里岛?唐?我这到底是跟什么样的人扯上了干系?”
捏了捏兜里的薄薄支票,安心有些不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