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喜欢唐人街早上炸油条的味道。
早在前世的时候,安心并不是很喜欢这种太过传统的早餐,大概是从小吃的不多的缘故,油条、豆浆之类的,她都没有什么特殊的喜好。
只是如今来到这座满是洋味儿的城市,她便愈加思念起那些传统的东西,那些空气中都弥漫着的一股味道。
这种感觉,即便是她前世留学时也未曾如此强烈,或许是因为那时候一切都太过普及,中国餐馆充斥着纽约大大小小的角落。虽然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那些餐馆里都少了一些东西,可聊以慰藉总是足够用的。
但现在不行。
现在的唐人街更多的像是一座大型贫民窟,香喷喷的豆浆味儿里,怎么也掩盖不住巷子深处散发出的那股子霉味儿。
老式的福特汽车碾过污水,穿着打补丁衣服的孩子们叫闹着在街道上穿梭。有人蹲在街边吃着早餐,他的旁边,是打扮比较考究的华人带着这时候流行的黑色礼帽,正在摸着怀中的硬笔买来一份报纸。
人们操着天南地北的口音,做着大江南北的生意,却在心中共同仰望着同样的东方。
这是条别有风味的街道,尤其在六十年代的时候。
安心吃着用报纸包好的油条,几乎有些享受的在街上走着,看着周边形形色色的人,感觉着整个人生都在匆匆的流过。
她仍旧不知道自己寄居的这个身子的旧主人,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
乔治亚和林卡不清楚,其他人更加不知道。甚至借用这个身子这么久了,她仍旧没有听说过关于亲人的任何消息,没有任何一封书信,也不曾有一通电话。
大概她跟自己一样,原本也是一个孤儿吧。
这样想着,安心将最后一口油条吃完。
其实来到这个年代的时间已经不短,她每天的生活十分的忙碌。但是她一直都在为了金钱而奔波,从来没有停下脚步来,仔细的思索有关自己的人生、自己的未来。
前世的东西,结束便已经结束了,除了从中得到一些经历与体会之外,对于安心来说,已经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
或许最开始的那些日子,她的脑中曾不停的回响着男友分手的电话,那些简单直白又直刺人心的说辞,另外女生的嗓音,一直都在她的脑海里,经久不散。
可好在那些日子,安心一直都在为糊口而奔波,忙碌的生活让她很少能够静下来去伤心,于是所谓的伤口,也在时光的治愈下被静静的抚平。
过去的便已过去,或许终究有了些成熟,但安心自己并不清楚。
对于如今的她来说,最重要的方面还在于事业和金钱。她不是在乎钱权的人,尤其是权力,她甚至在骨子里有些曾恶这种东西。这并非是一种酸葡萄的矫情,只是她有些单纯到愚蠢的向往着简单自由的乌托邦,她喜欢那种简简单单,又平等自由的人际关系。
又或者,不得不让安心自嘲着承认的,她在人际上真的没有天赋,甚至可以说情商很低。她在前世就曾试着学习、试着在朋友圈里活跃起来,但收效甚微。
索性,她便承认下自己的这个短板,转而将目光放到了其他方面的发展上去。
或许是因为她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不可能善于领导,索性的,她便不在权力上有任何的追求。
而对于金钱,她秉持着一种折中的心态。不必视为粪土,也不必挚爱阿堵,够花就行。
但到底什么叫做“够花”,那便是另一个哲学命题了。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够花就是达到温饱水平,并向着小康生活奋斗!”安心这样为自己设立着目标,悠悠荡荡的,就走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眼前是一座简单到有些朴素的旧房子,混杂着中西交融的风格。欧式的架构,细节上却带着中式的元素。
就跟唐人街上几乎所有的小店铺一样,这座房子上也立着牌匾,上面写着“穉英画室”四个大字。
人说书画不分家,安心瞧着这四个筋骨分明的颜体楷书,就不得不赞叹古人之言果然没错。
虽然大门敞开着,但门上仍旧挂着半旧的门帘,安心走上前去,掀开帘子,便听到“叮铃”一声脆响,那是挂在门口的铃铛。
“来客了?”里面的人笑着迎了出来,那人绕过画着山水的屏风,就看到了安心,不由得微微一愣,才展颜笑道:“原来是你这丫头,倒未曾食言,果然来看我这个老不死了!”
“长者有命,又岂敢不从?”安心也笑,并将带来的礼物拿了出来,“从街头的福记店里买来的一些小茶点,老先生闲来无趣的时候,拿来磨磨牙也是好的。”
“来了倒见外破费!”杭穉英微微蹙了蹙眉头,表情略有些严肃的道:“这是你头一次来,我这个做东道不好做什么,可下回要是还这样子,仔细我直接把你撵出门去。”
安心满口的答应着,心想瞧老先生这副模样,似乎并非是说笑,不禁暗自吐了吐舌头。
“不过你这回来的正好,正好有一位小友稀客也在里头,我帮你们引荐引荐。”杭先生换了笑颜,“你们年轻人在一起才能话多,要不然对着我这个三白老头,恐怕也会满不自在的。”
老先生的自嘲让安心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还没等她开口说什么,杭先生就先行冲着里面高声道:“梓弋,别在里头藏着,出来见个跟你年岁差不多的小朋友。”
听到“梓弋”这个名字,安心就开始觉得耳熟,但又一时间想不起在哪里听说过。直等到里面应了一声,老先生又带着她绕过了屏风往内室去,安心才从迎出来的人的身上,找到了答案。
“好巧。”来人有些单薄的身子只将侧面照射下来的阳光挡住了一点点,他一怔之后微微的笑,不知是不是阳光的问题,让他的脸有些略微的红,“这真是应了那首诗,人生何处不相逢。”
“是啊,好巧。”安心有些尴尬的回话,心绪却不由自主纷乱起来。很多混杂的东西从心底翻腾出来,比方说在图书馆里见到他的第一次,在医院里听说过的他的帮助,以及那天夜里,给她送来两千美元的男人……
“哦?你们认识?”杭先生的目光在两人的脸上游移着。
“没错,”李梓弋笑着回答,“说起来我们还是校友,同在凯治亚学院读书的。只是可惜了,如今听说安小姐在曼哈顿找到了一份足以飞黄腾达的工作,所以便退了学。”
“不过找一份工作糊口而已。”安心拢了拢耳旁的碎发,淡笑着说着。
她多少有些诧异于李梓弋对自己的态度,原来不还说要自己在他面前消失么?如今竟又是这种‘他乡遇故知’的态度……难道说,给钱让自己消失的主意,的确不是他的意思?又或者,如今眼前的这些只是李梓弋的表演?
若是后者的话,那这个人,未免有些太过恐怖了。
“梓弋,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杭先生变了脸色,十分严肃的道:“正所谓‘千金散去还复来’,朋友有了困难,缘何不资助一番?更何况,对于你来说,这些不过是九牛一毛的小事而已。”
“杭先生您是不知道的,看不得我这一身铜臭的人,又何止您一位?”李梓弋苦笑着摇头。
“不是不是,老先生您不要误会了!”安心赶忙摆手解释,“我与李先生也只是认识而已,称不得朋友的。再说,前些日子我不小心跟朋友一起住了院,这份钱都是李先生亲自帮我拿的,又哪有什么不慷慨之说?至于退学,是我深思熟虑以后的决定,并非一时起义,也不是单纯的为了钱财……哦,对了,李先生,一直不能联系到你,结果这声‘感谢’直到现在才能说出口。我和那位朋友多亏了您的庇护了。至于那些钱,我会尽快的还给您……”
李梓弋当听到安心说自己与他“称不上朋友”时,眼神明显的闪动了一下,却没有太多的表情变化,只是礼节性的淡淡微笑着。
但是听到后来说安心要尽快还钱时,他便真的忍不住了:“安小姐,别说那天我遇到的是你,即使是陌生人,该救人我还是会救的。我并不贪图什么回报,请您也不要因为几个钱而挂怀……”
安心也淡淡的笑:“可是李先生您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就这样毫不顾忌的接受了这些钱财,那不就相当于接受了您的施舍么?”
“不,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是,我明白。”安心笑着说,“所以,为了我的颜面和尊严,请准许我归还这些钱。只是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这个还钱的期限恐怕需要一些时间。”
李梓弋辩无可辩,只能思索后苦笑着摇了摇头,叹气道:“好吧,安小姐请便,但我并不着急的。”
“咦?今天怎么这么热闹?李?安?你们竟然都在?太好了!”门口的铃铛再次响起,还没等杭先生转出屏风迎客,来人就十分知门熟路的走了进来,并看着眼前的人们,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贝里斯夫人?”安心回头看着来人,也不由得惊诧着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