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方石离开云中，已有半月。
他没坐车也没骑马，方石所修习的秘法，靠自己走些路是有好处的。脚踏实地，能感觉到的东西就更多，也能更加迅速地弥补自己的世界观。
融山境不是没有速行法门，但方石已经没办法施展了，大半神异都难以使用。
他现在的状态，其实是有些诡异的。除了左手中指具有基本完整的融山之力，身体的其它部分，都只是普通习武之人的程度，难称神异。也许用不着仙人，随便一个比他高明的武者，避过他的感知，或者有能耐在云山之力下闪转腾挪，也能击败、甚至是杀死他。
承恒曾对此有些担心，但方石却以言语安了他的心。只要路上不起争斗，也就不会遇险。
这个自称老奴的人方石也了解过了，战力基本等同于半个仙人，但在手段上却没仙术多变。最重要的特性是不会死，即便被杀了，也会在天山他那个小小的房间中再造肉体，重新活过来。
方石听到这种复活方法，想到了一些很有哲理的问题，比如特修斯之船什么的，但这样的话肯定不能跟承恒说，他听不懂，反而徒增烦恼。
眼下他们距离离开中州地界，也就是两天的路程，目前停留的地方，是个叫月山的小地方。
这算是绕路，但方石在这一路上，对山很有兴趣。这是因为他需要山来补全自己的“世界观”。有过融山的经验，这个速度比预想中要快不少，一路上下来，融入体内的山力不再少数，但都没云山那般统一、强大，甚至具有独特的气质。
这是名山和普通山岳的差别，在仙门中人眼中，也是名山大川比较讨喜，灵气要多不少，吸掉之后，能成就的仙位也要强上一些。
方石已经在这待了三天，月山不高也不广，只是景色有些俊秀，生了些漂亮的花草，也有几只奇珍异兽，他融来的山力也比路上那些普通山头要好许多。
常人难以来此，主要是因为入山的道上有毒雾弥漫，嗅者要么昏迷，要么反胃呕吐，几天吃不下饭。但方石和承恒都难说是普通人，因此便走遍了这座山。
月山之力已经融入体内，方石打了个哈欠，发现天色已晚，便决定明天再走。
他正要钻进搭好的帐篷，却有声音说道。
“我当是何人来我月山搅闹，原来是你！”
方石眯着眼朝声源处看去，发现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你是谁？”
他这样问了，却见年轻人勃然大怒：“方石，七年前你亲手败我，要我好好练过再找你，如今却不记得了吗！”
方石见他知道自己名字，应该的确是熟人，可过去他曾对许多人说过这种话，又怎么会对这样的人有印象？他努力想了想，看着他的脸，还是没想起来。
他拱拱手：“啊，这位兄台，你一定是这些年勤心修炼，模样和气质都变了许多，我一时竟认不出了！敢问高姓大名？”
年轻人怒火更盛：“我俞飞白七年前便二十有一，模样早已长成！纵有变化，又能变到哪里！方石，你分明是瞧不起我！故意拿我开心是不是！”
方石心说这样做真的很不开心啊，我真想不起你来。俞飞白这样的名字，根本没什么特点嘛，你也不是特别帅或者特别丑，我怎么会记得。
这些话当然不能说出来，于是他笑道：“原来是俞兄！那日一战……”他想了想过去与人比斗的细节，愣是想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似乎绝大多数人都难以在自己手上撑过三招，因此根本没什么印象。
“呃，那日一战啊，我们友好切磋，几招便结束了，我现在想起来也觉得俞兄你有君子之风……”
俞飞白冷笑：“方石啊，你不记得就直说不记得，当日我被你一招所败，整个人被打飞出去，撞破你家一堵墙，根本没有几招那么多，也谈不上友好，切磋？只是我被你碾压而已！”
方石听了这话，感觉十分尴尬，他无比希望出去找食物的承恒早点回来。
“你也不必如此！若你真的要因此对我有什么愧疚之心，或者抱有同情，才是侮辱我俞飞白！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当年我长你四岁，以大欺小本就占了便宜，说起来还是我的不对，如今再见，也没对你存什么复仇的心思，反倒有些感谢。若非你那年一掌，我俞飞白还要为十四岁晋升凝气二品而沾沾自喜，是你打醒了我，让我知道这世上人外有人，否则也不会下如此之大的苦功，封山修炼了！”
俞飞白昂首傲立，仿佛非常自豪。
“如今我已是开灵境中人！哪怕是放到一流仙门之中，也算是优秀弟子了！就算是天峰、逐鹿门之类的顶级仙门，也有入门的资格！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有这样的成就，说起来倒要感谢你。对了，方石，你现在是什么境界了？离仙人还有多久？依我师父当年对你的推算，他说你只要资源俱足，二十岁之前就可成仙，踏入永生行列！现在，你成仙了吗？”
方石觉得来月山是个错误。
他有些尴尬地笑笑：“呃，还有点距离，有点。”
俞飞白点头，“我想也是如此。”他正然道：“你纵使天纵奇才，没入仙门的话，资源总是有些少的，何况这修仙一事，也不是越快越好。但我以灵眼观你，看不到你身上具有半点灵气，恐怕是融聚一炉，返璞归真了吧！想来离成仙的日子也不算远，倒要提前恭喜你了！”
“哈哈哈……谢谢，谢谢。”
“今日你来到这月山，可是要感悟天道？我并未感觉到你吸取灵气，想来也是，以你如今的境界，恐怕是看不上我月山这点灵气的，但这里景色独特，甚至有些玄奇，我师父说，即便是境界高深的仙人，于此也有可取之处。你也是因此而来吧？放心，我不会赶你走的，你我并非仇敌，严格来说还算有恩，想在这里住多久，就住多久！”
俞飞白说的很豪迈，方石也的确能感受到他的情真意切。
“我只待过今晚，明早便要离开了。”
“哦？怎么如此匆忙？是有什么急事吗？我还说等我师父云游回来，你俩做些交流，他进入仙人境界已有二百三十年，也算是挺有经验的，能对你有些帮助。”
方石想了想，觉得不能总说假话骗这样真诚的人。
“我刚刚加入了一个传承，如今要去山门的。”
“原来如此！”俞飞白恍然大悟，“我就说嘛，似你这等天才，怎么可能散修如此之久！虽然云中城主大名响彻中州，但若论仙道修行，还是那些大门大派，仙山宝地比较擅长！方石，你入了哪家仙门！琅嬛洞还是夺天府！”
他说的，都是中州和附近几个州最有名的仙道门派，方石过去也有耳闻，但如今俞飞白直接问，他也不好直说。
“呃，是跟天峰有关的一个传承，挺小的，也挺远的，这一辈就我一个弟子。”
这可不是假话。
“天峰！那可是顶级仙门啊！你竟然入了天峰！”
“那个……只是有关系，不是天峰。”
“那也很了不起了！我听说顶级仙门的附庸门派弟子，优秀者也会被选进去！我就知道方石你很厉害！”
“还好……”
方石觉得十个普修远也没俞飞白难缠，好在承恒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中年人拖着一只头上生角的庞大生物来了。方石觉得有些像鹿，但鹿肯定没这个体型。即便是对于仙人这样的超凡者来说，这个世界仍有许多东西没有探清，至少不是所有的生物都见过，都知道名字，都有迹可循。因此人们也习惯经常冒出来奇形怪状的野兽，所关心的，无非是两个问题，吃不吃人，能不能吃。
这头疑似鹿的生物仍旧活着，在地上喘着气，但显然奄奄一息了，即将死去。承恒的衣衫依旧很干净，连半点血迹都没沾到。他走到方石近前，看了俞飞白一眼，矮着身子行礼。
“少主，可要现在用饭？”
这是事先商量好在外面的称呼，方石点点头，承恒就去处理那头野兽了。
最后的惨叫声响过，俞飞白拉了拉方石的袖子，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这是你父亲给你找的护卫？你都要成仙了还找护卫？不过也是，有些事是要下人去做，你这个奴仆倒是厉害，也是有修为的吧？或者只练武艺……总之，能猎到这种东西，本事还是有的！”
“是啊，他挺厉害的，呵呵呵……”
方石觉得俞飞白此人是不是一个人待太久才这么喜欢找人说话，他勉强敷衍着，决定睡醒就走。
“他一个人就吃那么多吗？啊，他刚刚问你要不要用饭，你也要吃饭？要我说，吃什么都不比灵气啊！你成仙在即，可不要贪图口腹之欲！”
“嗯……”
“是了！我曾听师父说起，有些人临近突破，是会喜欢做些凡人时做的事的！这叫什么来着……明我见性？你是不是这样啊！”
“……”
“我就说嘛！”俞飞白一拍方石的肩膀，把他拍矮了几寸，脚都陷进泥里了。“你是天才！怎么会不知道不能乱吃！修仙真是很复杂的事啊……”
“……是吧。”
方石心说你这个人就很复杂了，还有快住手啊，不然我要拿中指戳你了！
方石受难并没有持续太久，但这个久的概念，是承恒和俞飞白的。承恒的动作很快，他过去处理过太多的兽类，很有解剖的经验，至于生火、烹饪，于几人而言也不是难事。俞飞白一挥手，将几棵大树伐倒，再一挥手，将之切成细柴，以仙术凭空运来，最后弹弹指头生出火焰。
“方石，你看我这手仙术怎么样！是不是很熟练了！你觉得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挺好的……”
“我觉得瑕疵之处也是有的，你别这样夸我。这灵气运转间，还有生涩之感，你一定察觉到了，考虑到我的面子才没有说吧？”俞飞白显的有些不悦。
方石拿眼睛看着他，强忍着戳他的冲动，心说我他妈都没有灵气了你问我！
“其实还好，多多熟练就可以了。”
“对！我想也是这样！”
…………
一夜无话。
方石觉得自己一定有一种经常遇到逗比的体质，否则无论是这一世的父母，还是俞飞白这位原本的手下败将，怎么都这个德行。
以多年未见何不彻夜长谈这个理由，方石被拉着聊了半夜没睡，只是这其中有营养的消息却很少。俞飞白似乎自从败给方石就被他师父拉来闭关，对他变成废柴的事情毫不知晓。而他的师父，那位仙人也不知为何，从未告诉徒弟这个消息，但方石对这些仙人的想法也算有所了解，这么做的理由无外乎为自己的徒弟找一个心理上的对手，促使他成长云云……但这些事于他而言难称烦恼，不能睡觉才是。
近仙的强者是不该有睡眠的，方石不知这种说法是真是假，但俞飞白显然是这么认为的，直到他自己睡着。
到第二天的时候，方石一早便打算走，但俞飞白却执意挽留，并提出了他不太能拒绝的条件。
中州、衡州与梁州交接处，有一处名山，唤作大乐山，这样的名字，是有些典故的。
三百年前，那处地方有横跨百里的山脉，但有位强大的仙人摄走中心绝大部分，只留西、北两部分，分别叫做大小乐山，后有仙道门派占据，仔细算来，也有两百余年了。
这样的名山虽然残损，但于方石而言，其意神髓仍在，对他就是有用的。或许算不上修仙圣地，但大体比得上云山之力为他带来的裨益。本来这样的地方，他是不可能进去的，山门禁制，种种迷幻仙阵阻碍，凡人踏一步都有大危险，方石若要融入山力，要在山中转一圈才行，在成功之前，早被人打死不知道多少次。
俞飞白提出的，是一个正在大乐山举办的仙道集会。这乃是一位刚刚修成仙人的强者召集道友，庆祝饮酒的欢乐场所，那位仙人是大乐山的门长，也是俞飞白师父的故交。俞飞白的师父被请去庆祝已有七天，期间不仅饮酒作乐，也有论道升仙的交流，他想着徒弟闭山修行多年，是时候出来见见世面，因此以仙力传书，发来信息。
这是方石跟俞飞白遇到前一天的事，后者当时正准备离开，今日一早，不知出于怎样的心思，竟邀方石一起前去。
他思来想去，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点头答应，三人就上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