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石有些不太喜欢现在的生活。
离家已有近半年,离天山也不算远了,只隔了三洲之地,倒不是没有办法走的更快,乘坐一些仙门提供的飞舟,到地方也不过两月。可一路上游山过水,于他的修行有所增益,也就乐得绕些路、走慢些了。除此之外,他内心中仍有对天山之主的抗拒,总觉得只要进了天山就会有不喜欢的事发生。
前些时日,他与承恒路过一座名山,恰逢占据此处的仙门招聘杂役,方石想了个辙混进去,借着做活的名义走遍了山中大多角落,除了些明确的禁地未曾进入,倒也将这座山理解大半。
凤山据传曾是初代人王幼时故居,乃是蒙昧年代的一处净域。方石在此处游荡月余,倒也见过一些据说是那个年代的建筑,但在他看来可信度并不高。
且不说这个据称传承人王的凤山仙门究竟有多少是在扯谎,就这些建筑的风格和建造难度,也不像是那个年代能够建成的。
无论是高耸入云的观塔,还是残破的辉煌大殿,都像是近几百年的建筑风格,至于那些挖掘出来的古物,瓦罐陶罐兵矛铁戈,也有着明显的做旧痕迹。这个仙门显然是在对那个无所对证的时代进行又一次篡改。
方石对此没什么反感,他倒觉得这类事情是当权者该做的。如今的诸州之地,乃是诸多大小仙门在隐隐统治,若非修仙人于资源的渴望仅限于满足自身修炼需要,名山大川这样灵气充裕的地方才是他们渴求的,凡人城池田地对他们没太大用处,恐怕诸州之地早被他们占光。
在这样的情况下,把几万年前一位古人之事做些修改,以符合自身利益,自是理所当然的,至少,相对于肆意戮杀是要好许多的。
凤山给方石最大的观感,其实只是足够古老。他隐隐能够察知,这片山峦的形成甚至要早于乐山,虽然没有那般庞大的生机,但就灵气而言,却是方石所见过最为庞大和浓郁的。这座山必然有同样古老的同山树,但方石不曾见过,想来是在隐秘禁地之中,被人看管利用起来。
凤山仙门也与他所见的大多数仙门不同,也许是出于“人王”宣传的需要,凤山仙门的修仙人常常会做些惠民之事,施舍粮草医药、开坛讲法于附近几州的凡人是常有的,至于招揽凡人做工,基本是每年都会有的事情。相比较起来,与方石所见所知的其它仙门有极大不同,算得上少数派。
这样的行为在一定程度上令他想到了故乡世界那些皿煮国家的执政党,但总归算不上坏事。
话虽如此,方石其实不太习惯劳动,尤其是这样的劳动强度。
“修缮”人王故居和遗迹,自然不能让高贵的修仙人动手,似他这样的凡人被招来做工,最多做的就是这些事。当然,还有些伺候人的活儿,不是很辛苦,只是这方面的事,大都交给面容姣好的女子。
方石是极少去搬砖的,他有点不喜欢这种重复劳动,但更厌恶凤山修仙人的说辞,他们会将一座座亭台楼阁殿宇宽厅的图案摆出来,让领头的工匠带着他们在空无一物的平地上“修缮”,偏偏令人诧异的是,绝大多数凡人对此都是信了的。那位凤山仙门之主,灵月上人更是宣称自己有人王血脉,乃是得了祖宗启示的。
每当这时,方石就有些庆幸他这一生成长的地方是云中城,有一个来头挺大的爹和来头更大的妈,能够看到这个世界的真实,总而言之,每当灵月上人展示“人王神迹”,他就很想笑。
这位灵月上人其实是位有成的仙人,比方石见过的所有仙人都要强,可能离仙尊也没差多少,之所以自称上人,也只是因为在人王的时代,有上中下三等人这样的称呼罢了。
其中下人常指百姓黎明,没任何过人之处的普通人,也有自谦者这样称呼自己;而中人则是一些武道有成的高手,或是智慧艺术得到了许多人认可的贤人雅士;而上人,则是能影响一方形势,有诸多追随者和仆从。
除了人王生来便被认作上人,其它人无论血脉出身,在最开始都是下人,要展露才华才可以获得晋升,而仙人这样的存在,则不算其中。
到了如今,上人这样的称呼已经变的很稀少了,在许多人看来,这世界上只有仙人、修仙人和凡人。这位灵月上人如此自称,显然是要坐实自己的血脉。
方石不知他这样做有何意义,也许是真的有人王血脉、如喊出的口号般要重建那个盛世,也许是为了愚民、方便统治,总而言之,在听到这些事的时候,方石便觉得,作为天山之主,他有必要了解一下。
他才不是为了再融一根手指呢。
距方石离开乐山地界已有数月,他的实力与那时相比,没有太多进境。只有真正的名山大川才能融入指间,化为类似绝招一样的东西。而他那日所使的以山化剑,倒是任何被他融入山意的山都可以使用,但在强度上却有着明显的差别。若说大乐山化剑能轻易碾杀仙人,那么寻常小山,缺乏真正历史和灵韵的,也不过能打些融灵、化神境的修仙人。只是这些人若来,倒不用他亲自出手,承恒便可以解决。
这人练了几千年的武道,几近通神,方石在路上曾与他搭手,只撑了三招不到。倘若认真论起来,方石的武道修为不算弱的,好歹传自他父亲,而他父亲则师承天峰,天峰则曾隶属天山,而天山又是武道源流……总而言之,纯以武道而论,方石在人王时代,也能混个中人的评价,至于在这个时代,至少他所见的凡人武师,罕有比他强的。
然而承恒则传承自真正的武道源流,又有真真正正的水磨功夫,他几乎将肌肉的每一条神经、肌腱都练活了,对肉体的掌握到了极致中的极致,只一接触,方石就感觉到技巧上的差别,他当时用了全力,虽未动融山的指头,但承恒却仅凭条件反射般的运力技巧便将他完败。
方石仔细想来,有着明显弱点的自己如果面对承恒,除非借助山意,否则须臾便要死了,话虽如此,他这些日子也不是没有长进。
除了与承恒学习天山武道,他一路上融入大大小小的山川在逐渐积累,填充仿佛世界般博大的身体。这其实是意上面的东西,没有灵气入体那般能令人理解和清楚,但方石的确在一步步变强。
这样的做法,更多的收获体现在他的精神方面,方石如今踏在大地上,时常觉得每一处都是他的主场。只是话虽如此,距离真正达到这个境界,他还有极远的距离。
这一天下午,方石在凤山寻了处僻静的草地躺下,旁边就是条小河,他中午时在里面洗了澡,身子凉凉的,被近夏的暖风一吹,又嗅着花香,竟有些倦意。
尽管大多数的活儿都有承恒替他去做,但总要装装样子,可方石少爷的日子过惯了,这样的活儿、那位监工修仙人的说辞皆令他厌烦,于是这半日便翘了班。这样的情况不是没被其它凡人反映上去,但那位负责监工的修仙人也不是傻子,与这少年一同来的那个中年人是个好手,砌砖垒瓦刷墙调漆熟练无比,还不知疲倦,一个人几乎顶的上十个人,哪怕是那些年老的作匠,都有些比不上。
仔细算来,以两个普通工役的价格雇到这样一个人,又哪里不合适?因此只要方石做的不过分,便没什么麻烦,何况两人来此不过月余,要分化敲打,也不是现在。
方石自然知道这些人的想法,因此很快找到了摸鱼偷闲的诀窍,当然,对承恒那边,只说他想精进修为,便无有不可了。
话是这样说,可如今他于这凤山已难有进境。离真正融入山意还差上不少,这主要是因为凤山有太多禁地,他不好闯,因此难知此山真正奥妙。事实上,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名山大川灵气丰裕之地都是这样的情况,否则他方石走一路融一路,不要两年就天下无敌了,到时候想取几个老婆就娶几个老婆,想调戏妇女就调戏妇女,想让父母团圆也不过一句话的事情,至于再册人王,平定乱世,一统诸州……这个还是缓缓吧,缓缓。
方石躺在草地上,闭着眼假寐。其实跟真睡着了也没什么差别,只是没有彻底昏沉,进入梦乡。他决定再待一段时间,如果弄不清凤山之主的意图,或是再无进境,便就此离去好了。再是不愿,也终要去到天山,承担压到自己身上的那份责任。
鸟儿鸣叫,有灵兽出没于此,方石察觉了那只白毛小兽的动静,甚至能闭着眼看到它盯着自己的目光,但却没什么兴趣,他从不喜欢那些看上去可爱的东西,因为那往往充满了无法想象的可怕,比方说,方雨柔。
透出一丝恶意,令它退走,他不知为什么想到了那个便宜妹妹,也许是因为过去也曾有这样的时光,而那个时候,总会有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小姑娘偷吻自己,试图脱掉他的衣服和裤子……但最可怕的,是那个给他带来善良和安宁的女人,那个笨拙的母亲看着这一幕会开心地笑。
暖风拂过,有午后的露水滴落到眼畔,方石翻了个身,令阳光不照到自己。
只要成为名副其实的天主,那样的日子就会回来了吧。
他睡着了,风渐渐息了,为方石带来更为温和的暖。纵使没有融入凤山山意,他仍旧成了这片山峦中最受欢迎的生命,虫蚁也好,山风也罢,都不忍打扰他的安眠。
方石就这样睡了整整一下午,然后迎来了入凤山以来最大麻烦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