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华死后，方石曾与俞飞白有过一场有很多内容的谈话。陆非的神魂显然已经被青华吸取，否则他断不能装的那般像，因此陆非是死了的。方石问俞飞白之后的打算，他没说话，只是摇头。再之后，方石也只是叹息，便离开了。
“少主，您又做了不妥之事。”
“怎么？”
“您明知道俞飞白也是青华的化身之一，竟放了他。”
方石笑笑，又摇摇头。
“化身之法，我过去也曾见过，无非是分化神魂主宰它物而已。我将青华大半神魂消灭，他就难以再复了。”
“但您杀了那些修仙人。”
“杀他们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可能泄露我的身份，或是将少凡所创的双修法门传出去，呃，其实传出去已经是既定事实了，谁都无法改变，只是有少凡这个前车之鉴，他们修炼起来会小心一点，也应当不会那般残忍。说起来，这乐山仙门也不负其名了，竟然能想到做那种事修仙……我本以为这是不存在的。”
“青华也对他们用了分身之法……”
“我知道，能感觉的到。我那一剑尽杀草木，也没有杀干净，他已将那块土地中能够附身的一切都附上了神魂，因此才会动用陆非的神魂，但余下那些，其实形成不了完整的神智，连情绪念头都不会有。让俞飞白活着，没你想象中那么严重，青华这人，可当他死透了。”
“老奴并不担心这点，只担心那俞飞白……”
方石摇头。
“他什么都不会说的，也许多年后他会找我寻仇，想要杀我，但那是以后的事了。”
“可这对您不利，为什么就不能及早处理？”
方石只是笑，什么都没说，望着最近的那座山，只觉得灵秀俊巧，虽然不高耸入云，也未曾有磅礴生机弥漫，但仍有十分独特的地方，心生向往。
“我们去那里。”
若竹自大乐山事变之后，一直居无定所，虽说眼下的确算是住进了房子，但无论是这几间土屋的条件，还是得到它们的过程，都令她有些不适。
屋子里依旧残存着血腥味，这是先前的屋主留下的，至于动手的人，当然不是她，也不是跟她一样的女人们。
有些与会的修仙人想进一步了解少凡所创的法门，悄悄带走了一些似她这样的人，他们为这事做了很多努力，似这样杀戮凡人也好，对她们恐吓威胁也罢，又或者有些利诱，总之这些日子，过的有些苦也有些复杂。
她在其中算是待遇好的，但仍然遍体鳞伤。
修仙人们的举动自然是有目的的，一方面测定她们现在的状况，另一方面也令她们在心理上震服，这显然是有成效的，至少所有人都开始努力逢迎这些修仙人。
若竹也是其中一员，但她很清楚一点，她们都会死。
不同于其它人抱有的天真，在她们还幻想能够在新主子的帮助下继续体验修仙人的力量，若竹明白自己和同伴们迟早都是要死的。她仍记得那个少年的话，更记得少凡是如何对她的，在这些人彻底摸清这个法门后，便不会留下任何人了。
她不想死，但能做的反抗非常有限，少凡仙人死后，她体内属于对方的灵气便消散大半了，尽管仍有少部分盈余，却每一天都会消散。若竹能感觉到自己逐渐变的虚弱，嗯，也许这算不上虚弱，只是开始恢复正常，但这样的感觉却非常不好。
她做了些努力令这个过程变的慢些，终究是徒劳无功的，在最后“超凡”的几日里，她又想起了少年的话。
“如果我能有自己的根基……也许就不会这样了。”
若竹开始打探修仙最基础的法门，她假装好奇，与那些人谈笑着，在某些事上刻意迎合，这是她最擅长的手段，也不知出于怎样的心理，竟真有人传了她最简单最基础的法门。
她几乎是立刻就开始尝试，但并没有半点成功的迹象。若竹想了想，觉得是体内的灵气造成了阻碍，竟将它们彻底散去。
然而之后的尝试也没有成效，反倒更糟了，她感觉不到灵气了。
“没有天赋的人就会这样吗……”
她这样感慨着，什么也做不了。命运也好，前路也罢，其实早就定好了，也许在进入仙门之前还有机会以凡人的身份活下去，面对修仙人时仍旧弱小，待人宰割，但会活的久一点。可她生不出后悔的想法，只是为自己的无能愤怒。
指甲刺进肉里刺出血，若竹无声地哭着，泪水落满衣襟。
“其实这跟天赋无关，乃是你没有领路人。”有人声响起，她很熟悉这个声音，那是藏仙洞的陈公子，也是她近来讨好最多的人。也正是这位陈公子将修仙法门给了她。
转过头去，若竹已经没再流泪了，她摆出最标准的笑容。
“陈公子，您想要什么呢？”
“我什么都不想要，至少在你这里是这样。嗯，事实上，我想要的东西，你给不了我。”他这样说着，带着饶有兴趣的表情看着她。
“你想花心思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是很努力也很棒的尝试。我给你法门也只是因为这一点，若竹啊，你努力逢迎我的时候表情是很有趣的，我喜欢这种表情。”
若竹想要说些什么，但只是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
“你跟我有点像，至少我们的处境是有些相似的。你看，我出身仙门，父亲母亲都是修仙人，祖上也的确出过一位仙人……你知道我出身藏仙洞吧？这其实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地方，当然啦，在两百年前不是这样，因为那位仙人，作为藏仙洞的祖师仍然存在，我们能在许多事情上做些努力，在那时，无论是灵山还是凡人居住的州城，藏仙洞都有一席之地。”
“但五十年前，那位仙人死了。你不要摆出这种惊讶的表情，仙人会死并不是什么奇闻，少凡不也死了？啊，我刚刚收到消息，就在一月之前，那些想要剿灭那位方小城主的青华仙行踪不明，那位陆非仙人也失踪了。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些参与布阵的修仙人，以及……大乐山。”
“这……怎么可能……”
若竹捂着嘴，挤出这样几个字。她太过惊讶，也很害怕，一方面是震惊于这样的事情发生，另一方面则是不明白这位陈公子为何要跟自己说这些，他有怎样的目的，他想做什么？这是无法理解和思考的。
陈公子笑起来：“没什么不可能。”他在房中坐下来，神情很是轻松。“我也曾以为我曾祖父不会死，但他就那么被人生生打死，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我便觉得没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了。”
陈公子看着若竹仍旧讶异的表情，自顾自说了下去。
“你知道杀我曾祖的人是谁吗？嗯，我估计你是不知道的……其实我们都见过他儿子，就是那位方小城主……所以说，我那日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不会有好事发生。你看，死了很多人吧！”
陈公子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轻松的笑容没半点改变，若竹听不出他的情绪，但能将这样的事情以这样的态度讲出来，却令她莫名生出恐惧。
她明明都不怕死了。
“方小城主……方石比他老子更能惹事。一出手，就宰了三位仙人，连我都有些害怕。其实我知道他是谁的时候，就决定离他远远的，这是一种直觉，啊，你可能觉得我该想着报仇，毕竟你是那种……想要报仇的人，但我不一样，我陈轩不一样，我很怕死，也不在乎家仇，事实上，那个家里对我又不怎么好，最近还有人想让我死，好让开门主之位……我父母呢，对此心知肚明，却根本没有管的意思，因为他们觉得只要等着就会有最强的继承者出现，而最强的继承者呢，是可以复仇，可以重现藏仙洞荣光的。”
若竹握紧拳头。
“是不是跟你的经历有些像？啊，我其实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是你的经历，但你为了让我们爽，的确是做了很多苦功的，包括讲故事。寻常凡人女子跟曾经的青州公主，于我们而言没有太大差别，但终究是有差别的，而且，我在青州待过一段时间，大概三十年吧，所以你说的东西我是有所耳闻，也能印证的。”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不是你的仇人，也不是你泄愤的对象。就算再恐惧，面对你惹不起的存在，也要保持最基本的平静和尊敬。你看我在方小城主面前就表现的很好，成为了完美的路人，一点都不起眼。”
若竹垂下头，不再看着他的脸。
“你做的很好，如果控制不住情绪，就尽量不要让人注意到你。嗯……话说了这么多，其实我想说的是，人生在世，不管做凡人还是做仙人，都不要去惹你惹不起的人，我曾祖父觉得方武要夺他云中城是痴心妄想，是对他的挑衅，但他不知道天峰出来的人有多厉害，这样的顶级仙门，即便是被逐出门内者，也有普通仙人难敌的力量……他后来生了个儿子，我就知道这个家伙也一定是个变态，果然吧！”
“陈公子，您说这些于若竹听，是有何想法呢？”
陈轩看着她，没再笑了。
“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接下来要你做的事是如何必要，如何机智。你是聪明人，我得把所有的关系跟你讲清楚，这样你才能知道我的底线在哪里，跟我配合，否则便可能自作主张，坏了我的事。”
“还请公子明示。”
她在这个时候反倒展现出曾经拥有过的气质了，那是优渥的生活与自律才能养出来的东西，面对修仙人也不卑不亢，有了些风骨跟傲气。
陈轩眯了眯眼，也觉得这时的若竹有些魅力。
“你若能一直如此，说不定便不会落到这个下场。”
“若竹若是一直如此，只会死的更早，连那个凡人铸就的牢笼都走不脱了。”
“我要你保持这样，去诱惑我大哥，然后呢，找机会令他做些蠢事。我不指望你杀他，这不现实，我只要大家觉得他是个蠢货，没人支持他，更不会将他扶到洞主的位子上，然后实施他脑残的复仇大计……”
她仿佛知道就是类似的活儿，没表现出半点惊讶。
“若竹残柳凡身，恐怕令兄难以看在眼里。”
“这不是事。我会令你的身体有些改变，看起来、用起来都像个处子，至于如何伪作真正的处子，你应该是有些心得的。另外，我会做你仙道上的领路人，令你能有些修为，但能走到怎样的地步，那得看你自己。”
“领路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人生来是看不到也摸不到灵气的，能察觉、运用，其实是要靠仙道的先行者帮忙的。这是一个挺简单的过程，却是必须而必要的，几乎没什么办法越过去。除此之外，也会令修仙人与领路人之间产生一种联系，简而言之，修仙人是无法忤逆领路人的。”
“您要控制我。”
“这在你意料之中吧？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的确有办法越过这样的门槛，但古来自悟仙道者寥寥无几，也就那么几人吧。仙道祖师算一位，五千年前有个与幼时的神威天主齐名的天才也算一位，千多年前暗杀人王的那位隐士算一位，几百年前，也可能是千年前，如今的逐鹿门门长算一位。而最近的，为人所知的，我们都认识。”
“方石。”
若竹吐出那个名字。
陈轩点头：“不错，就是他。其实这事最初传过来的时候，我家里人都不信的，修仙界绝大多数人也是不信的，但我立刻就信了，方武那样的人，生出这样的儿子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反倒在预料之中。而之后去见过方石的几位仙人中，恐怕也有信了的，否则不会有天生仙这样的名号传出来。所以呢，如果你有这样的能耐，早就自悟仙道了，你的家族也不会被人破灭，更不会沦落到为奴的地步，我们也不会坐在这里说话，你会像方小城主那样耀眼，然后成为顶级仙门的弟子……”
“若竹明白，也愿意做。但有一事不明，还请陈公子指教。”
“你说。”
“方石……那位方小城主杀了三位仙人，这样的事只要传出去，令兄就不会有复仇的心思了吧？又何需您如此做……”
陈轩笑着摇头：“你小看了许多人。首先，这样的事不会有人说出去，至少我们这些人不会。谁知道那位方小城主到了什么地步，成为了哪家仙门的弟子，有怎样的神通？把这事捅出去，除了会被这位恐怖的存在盯上，几乎没什么用处。其次，我大哥这些年修为精进，又遍访群友，甚至以诸多条件说动两位仙人，这样的动作太大了，云中城主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就算我大哥因为害怕而放弃了，也未必能得安宁，只有他失势了，才能令方武觉得我藏仙洞绝没有复仇的想法。最后，你低估了我大哥的野心，他那个人，可是想要成为仙尊，甚至更上一层的存在……”
“其实，我原先并没有这样的打算，我大哥做事狠辣，但只有我和他，总归会给我留一条命，如果我服软，愿意奉他为洞主，他和他手下人也会真的将我当做弟弟。至于复仇，能有两位仙人出手，就算方武再怎样强，也至多不过平手。可我见到那位方小城主时，觉得这样的心思还是不要有比较好。你知道吗？前些天云中城一户姓普的大户反叛了，那就是我大哥手下人示意的。当然，这不过是试探，一次注定失败的背叛，损失的人手，也不过几个开灵境而已。可这样的苗头却很危险，也许再过些时日，就是藏仙洞对云中城的攻击，这于中州之地都算是百年难见的大事了。就算能够成功，等那位方小城主回来……哼哼，恐怕就不是死几个开灵能解决的了。”
两人将谋算的细节仔细讨论，之后的几日里，若竹在陈轩的指引下成功踏入真正的仙途，至于一同的几位修仙人被两人阴谋暗算害死，一同死去的还有那些女人，但这就是后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