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天尴尬的看了看那些忽然之间鸡飞狗跳的金光宗弟子,又不解的看了看那个人畜无害的少年,摇了摇脑袋,从原本一个被针锋相对的敌对者转变成一个被瞬间忽视了的路人,这种变化还真是让他一时之间有些适应不过来,然而,当他慢慢回忆起刚刚那名金光宗弟子在大惊之下那些结结巴巴的言语之后,才开始明白这一切的缘由。
这样来看,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明媚少年,貌似不是一般人。
“师兄,绝对不会有错,它肯定是三生,就与那通缉令上所画的一模一样。”
那个大呼小叫的金光宗弟子强装镇定的在弟盛旁边颤颤巍巍的说起来。
“小心戒备,时刻准备应战,除妖卫道”
弟盛牙一咬,脸色阴沉的吩咐道,其实那弟子说的是真是假,他也不太确认,但如果真的,出了事,他可是要负全责的。金光宗门规严明,他作为现在的主事,就算是有幸不死,恐怕也得被废了道行,逐出金光宗门外。
在何况,他也有他的小私心,说这少年是三生,但哪有那么背的运气,在他看来,多半应该不现实,如果以假乱真,记上一笔除掉大妖的功德,那可就不止是那些赏金的事了,他在门中的地位,可谓是要直线上升了,届时,荣华富贵可谓是信手拈来,面对这样难得的机遇,此时,他的心里虽然有着对大妖的恐惧情绪,但竟也没让平时胆小怕事的他借口溜走,在者,就算他真的是北海大妖,在金光宗的地界内,他也用不着害怕,只需拖住,等待长老到来,就是大功一件。
此时,他心里打定了注意。
不过,相反的是,这个少年貌似对这样的反应很是不满,他像是带着三分怒意,但更多的,项天看的出来,那居然还隐约带着一丝忧伤,突然,那少年做出了让人意想不到的举动,他动了动手,正当所有人都认为他要动手了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他竟然只是撩了撩头发。然后云淡风轻的笑道。
“几位大兄弟你你们可真逗,什么三生,四生的,连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北海人都没有听说过,更何况是见到了,莫非这三生它是你的一奶同胞?莫非是我现在消息不灵通了,这金光宗什么时候还有收留妖魔的传统了”
弟盛一愣,这家伙在嘲讽他们?随即,眼神黯淡了下来。
“哼,自古妖魔异类诡计多端,妖孽,休要在油嘴滑舌,各位师弟,这妖魔还敢呈口舌之快,我已经通过传音之术上报了长老庙,只要不消片刻,待各大长老便会到来,自时,这无耻妖魔必会被金光宗无上道法,挫骨扬灰,灭神灭魂”
“大道三千,金光以界”
“众师弟,准备结界,莫要让他跑了”
此时,弟盛的眼神透露着一丝可怕的毒辣,他隐约的觉得,这个少年根本就不是什么大妖,但这同时也更加的让他肆无忌惮。
“哼哼,上天还真是对我弟盛不薄,老子飞黄腾达的机会就要来了”
在他的调遣下,那些金光宗弟子,逐渐的分散四周,各自念着不同的道法,不消片刻之间,在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道金色的光膜,那光膜竟逐渐的实体化,成了一道屏障,严丝合缝,像是紧紧的牢笼一般,将那被他们称作三生的少年锁在了里面,这乃是金光宗独门的结界,一旦开启,只能进而不能出,异常坚固,据说就算是有通天之力的上古大妖,不费劲全身的灵力也休想从这里面出来,而且,这结界具有一定的攻击性,现在只要弟盛简单的念一道法,顷刻之间,这结界之内便会变成一道熔炉。
“我都说了,我不是妖,你们这群混蛋”
在众人冷酷的眼神中,少年慢慢咬紧了嘴唇,憋出一个又一个的字,刚刚,他已经做的足够防松了,只是可惜,此时他说的这些话是不会有人信的,真假,对于这群冷血的弟子来说,早就不是那么重要了,没有人去听他的解释,也是,一个被认定是妖的话,又有谁会信呢?
但,在场的,唯一情绪没有任何浮动的,就只有在一边被无视了的项天,他的心境,实在是高过在场这些年岁比他还要大的金光宗弟子太多,那些嘈杂的言语,就像是无数石块砸在一汪潭水中,虽能在他的心里泛起涟漪,却影响不到整面潭水的流动,这些冷库的眼神其实在他看来,与其说是污秽,更不如说像是一种人性的丑陋,这些金光宗弟子,各各大义凛然,但更多的谁不是想借着这个立功呢?
少年的真假?生死?不会有人去在乎。
项天默默的叹了口气,然后,他做出了在别人看来近乎疯狂的举动。
他竟然走进了结界之中。
“我相信他”
许久,一个坚定的声音不合时宜从少年的旁边传了出来。
他的手,伸向了那个被万夫所指的少年。
这一举动,登时彻底让在场的金光宗弟子都傻了眼,谁也不知道这个奇葩的山村野夫究竟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本来深陷漩涡的他,本是无处可逃的,但既然他命大,出了这等事情,在现在金光宗无暇顾忌他的时候,按常理,他就应该赶快趁机远走高飞了才对,怎又非得不开眼的再次走到金光宗的对立面,何况,和一只已经确认无疑的大妖之间,他又凭什么说相信二字。
疯了,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
但项天,他没有去在意那些眼光,他只是挡在少年的身前,意味深长的看了那少年一眼后,开始开门见山的对着险些要动手的弟盛慢慢道来:“自古以来,妖魔与人类之间彼此仇视,除魔卫道也本是我道中人的责任,这确实无可厚非,但依照道规第二章,第三十七条,第七法,所述,道义有道,万物皆应存,不可滥杀,道家惩戒妖魔,需以先打回原型,确认为妖后,确认其罪后,方可按道法相杀或是相灭,不得擅自定论。我想,各位道友应该都还记得道宗中记载的那些关于错杀的惩戒案例吧。”
如果这小兄弟真的不是妖的话,那戒律院,会如何处理这些事呢?
最后一句,项天略带皎洁的说道,想看看这些纸老虎会有什么反应,项天也挺奇怪自己什么时候多了这些恶趣味的。
看着一脸轻蔑中带着自信的项天,弟盛气不打一处来,欲要出口还击,他根本就不想听这个少年啰啰嗦嗦的一堆道理,实际上压根他就没把这个虚有其变的少年放在眼里,一个乡下走出来的穷道士,居然在这里跟他讨论道士的清规戒律,他自己入道之时,也曾背过那些又臭又长的戒律,但也都是勉勉强强的记住了,至于其中这些繁琐的细节,他何曾记得。又哪里有印象,而且,完完整整的道规总和起来有三百多章,多达五千多条,谁会无聊到背这些东西?
但是,当项天提到戒律院三个字的时候,弟盛却不得不把到口边的话咽了下去,他可以不用理项天,但却不能不去在意戒律院。
所谓戒律院,那是作为大夏王朝的道家机构中,有着惩戒道士职能的一个地方,尘世间有一句俗话说的好,没有规矩,不成方元,随着道家的发达,道士也是越来越多了,林子大了,自然什么鸟都有,这其中也就不免的出现一些心术不正的道士,会为了种种的目的,依靠自己的能力做出过格的事,而戒律院,正是为了监管道士的行为,对道士进行定法,立规,惩戒,防患于未然的地方,尤其是自新主继位后,因为意识到现在道家良莠不齐的严重问题,尤为的重视起了戒律院,这些年,在戒律院的那铁血法规下,已经有不知多少道士,道损身消在了那个恐怖的小院子中了。
所以虽说弟盛虽身处金光宗,但却也不得不忌惮这个机构,毕竟因为戒律院的惩戒通告也象征着宗门的名声,备受关注,作为第一宗门,金光宗一直以来都是很注重名声的,如果真的出了事,毫无疑问,金光宗一定会将他们这些人毫不犹豫的交给戒律院,任凭发落,以保证金光宗的名声不被破坏。
戒律院那铁血的法律,向来是不向任何势力低头的。
而且,在道家有流传的这么一句话,进了戒律院,不死也脱三层皮。
所以,项天的这一招,厉害的切中了要害,一时,场面方才稍稍的缓和了下来,面对这样的情况,弟盛也不知究竟该怎么做好了,这个功看来他是立不上了,他恨项天,恨的通红的眼圈中充满了扭曲,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但此时,他却也只能盘算着拖着时间,等到金光宗长老坛某个长老能抽出空来,亲自来处理此事,届时,他一定会好好的上报一番的。
“众师弟,继续戒备,但切勿擅自动手”
终于,弟盛在沉默了许久后,颇为有些困难的吩咐了下去,不再说话,放弃了准备施展的结界道法。
那个项天背后的少年,好像不知道这其中缘故一般,但是他看着项天的眼神,却多了一丝复杂,那像是感动的复杂,但更惊异的是,竟然多了一丝应该是属于女性的柔情。
其实,自小项天唯一的娱乐项目便只有读书,大道三千,那些典籍律法,他不知在山中无聊的时光里已经通读了多少遍,论起这些,那些金光宗弟子在这方面是绝对不可能跟他辩论的,就算去查,也不会查出什么东西出来。
而且,他也知道戒律院对于道士的意义,纵然他也是在赌,但胜率还是可以估量的。
但,项天也知道,此时的情况,虽不会一时爆发,但如果他想带着这个少年走,其实也同样是不太可能的,他只能在时间中寻找可以抓住的机会。
“接下来,你要怎么办”
那少年小声的项天的背后疑惑的问道,这个出乎意料的人给了他希望。
“等”
项天照旧的闭上了眼睛,没说太多,这个时候,一切办法都是无用的,唯有等待,他竟然在这危险的结界之内原地打起了坐。
良久,就在项天还在闭目养神的时候,一个浑厚的声音像是打破了虚空一般,打破了现场的寂静,听到这个声音,正在入定的项天被强行拉回了现实,他的身体,竟有些自然的打了个冷颤,或许是因为,他从这个声音中,听出了一些深不可测的道意,那道意,一般人兴许听不出来,但是他,在无涯身边待了二十年,所以,他能轻易的听出一些细微的区别,这种蕴含在声音中的道义,是已经印在了声带中,无法故意去隐藏的,他现在听到的这个声音,如果真要比较起来,可以说甚至是可以堪比无涯的。
“呵呵,看来还真成了僵局啊”
伴着这个苍老却浑厚不减的声音,一个白发苍苍,身披白色长袍的老者,皮笑肉不笑的的从门外踱着步走了进来,眯着一双眼睛,不知在看着什么,这个老态龙钟的老者,看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甚至,更像是一个和蔼的邻家老爷爷,但这是项天自出生以来,除了无涯以外,第一个让他感觉有些摸不透,看不懂的道人。
“恭迎长老”
几乎所有金光宗的弟子,在看到了这个老头的同一时刻,都整整齐齐的排列成了两排,施以剑礼,说了同样的话。
尤其是弟盛,在看到这个被叫做长老的老头后,脸色瞬间便好了许多。
“居然..没有想到,来的居然会是宗夫”
“这下麻烦大了,他是金光宗的主事长老,宗夫,看似虽然温顺和蔼,但千万别被他的外表骗了,这个老头,实际生性残暴,视杀如命,他..不是我们能对付的人”
少年,在看到这个老头后,明显的楞了许久,之后,在项天的背后有些艰难的低喃了一声,用着无比低沉的声音提醒到项天,他沉默了,他一直在期盼着,来的是那个人,如果是那个人,他和项天还有一丝的机会,但,偏偏真是倒霉到了极点,如果是宗夫,他们生还的希望,将毫不夸张的说会达到一个零的概率。
其实不用少年说,项天也能感觉的出来这个老者身上的危险性,看他的样子,应该早就在这里了,却能让所有人一丝都察觉不出来他的存在,而且,能如此完美的隐藏起自己原本的情绪,这种人,根本不是他所能对付的,但原来只是不会想到,他会是金光宗的长老之一。
“姑娘,你叫什么,至少让我下辈子报仇也得有个目标吧”
在这种情况下,项天忽然回头,居然模仿着少年刚刚那个最初的笑容,开玩笑的问了起来。
“你….都知道了”
那少年一呆,瞪大了眼睛,这个不苟言笑,在他看来有些深不可测的男子,在这个时候,居然不合时宜的开起了玩笑,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不,应该是她,竟然被看穿了,虽然不知道到底在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她原以为自己的伪装已经够好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幻身道法而已,书上见过”
“柳月言”
少女颇有些无奈的交代了自己的名字,这个时候,继续纠结在这个问题上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恩,我叫项天,好了,至少,这下死也可以死的明白了”
项天收回了笑容,只是淡然的说了一句,让柳月言惊异的是,这个名叫项天的少年,在说着这个死局的时候,居然可以说的如此轻松。
“你会遇到一个小小年纪便可以看透生死之事的少年”
在柳月言的脑海里,她忽然回忆起了曾经一个没有被她太在意的无聊预言,因为那时他还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人,直到在这里遇上了项天。
另一方面….
“长老,您看此二人该如何处置,是抓还是杀”
宗夫的出现,倒是让弟盛等一众弟子喜出望外,趋炎附势的弟盛,连忙谦卑的到宗夫面前鞠了一躬,请示到,向他这种末流弟子,平时哪有可能接触的到宗夫这种长老级的人物,有此机会,自然要好好表现一下,留下些好印象,兴许是个很好的机会。
但宗夫,却没回应,更没有好脸色给弟盛,他的注意力,都在这个面前这个导致了现在这个局面的少年身上。
“真是个狡猾的少年啊,居然能想到以戒律院的名头压住失控的局势,哎,不过真是可惜了,如果你要是懂的变通一下,兴许老夫会破格收下你,不过,说这些已经太晚了,敢在金光宗撒野,你当真是太天真了,当我金光宗是什么地方,一而再,再而三,今日,我看小友就别走了,道损金光宗,倒也不算亏待了你,算对的起你的智慧了”
话毕,宗夫大手一挥,解开了结界。
“下辈子记住教训吧,骄傲,永远都是天才的大敌”
忽然,宗夫又带着一丝的惋惜,又带着一丝的愤怒淡然的说道,在下一秒,他的眼神由明亮黯淡成了无比的阴沉,他在瞬息之间,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抬起了双手,运转起了灵力,宗夫那磅礴无比的灵力,在分秒之间幻化成了一只可怕的手掌,这手掌,凭空而出,由一幻三,在空中居高临下,竟就这样直勾勾的如猛虎下山一般,扑向了项天,这个时候,项天没有乱了阵脚,但在道力的威压下,项天刚想要下意识的去躲,却惊奇的发现自己居然连动一下的能力都失去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只大手越来越近的逼近了自己,那大手,居然在数里之外,就已经在无知无觉中压迫了自己的五脏六腑,压住了自己的每一条神经,此时,剧烈的疼痛压着项天,而那大手带来的阴影,也越来越逼近,项天,也是生来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死亡的威胁,他死命的咬着牙,傲立在那,固然一死,他也要站着死,这是属于他的傲气。
“在我挡住那老家伙的一击时,一定会出现一个机会,机会只有一次,自己把握”
“我也有太多必须做的事情,但没法办了,我是师傅的弟子,但同样,我还是个男人”
项天这个时候异常决绝的说道,他从中找出了一丝的机会,不过,是给身后那个人的。
听着项天话,这一次,柳月言却是异常的沉默了。
“小心!”
忽然,就在那只大手即将要触及到项天的时候,狠狠的将他撕碎的时刻,在他的背后,那个原本柔弱少女,居然出乎意料的从他背后一跃而起,扑向了项天的前面,这一举动,连项天也没有料到,这么做,无疑是在自寻死路,将机会留给了一个陌生人,世间,真的会有这么傻的人,有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去死的勇气。
“你是第一个相信我的人,谢谢你”
柳月言,在最后的时刻,对着项天泯然一笑,就如初见时的那一个善意的笑容,一笑温如十里花。
片刻后,在“砰”的一声爆炸声中,激烈的爆炸激起的尘土污染了金光宗别院内的环境,也遮挡了人们的视线,宗夫的灵力太强大了,甚至连远远躲到后面的金光宗弟子,大多都被灵力波及,受了不同程度的内伤,所以,所有人,在这一刻,都感觉到,这一切都结束了,只是,不知为何缘故,却有几道青光似有似无的从浓重的雾霾中隐隐的闪现了出来,但又随即消失的无影无踪,对人来说,更像是一种爆炸所引起的视觉的错觉。
“大意了居然..”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那道青光是错觉,防松了警惕之时,却唯独宗夫还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他的那张老脸上,有愤怒,那是十足的愤怒,此时,早已看不见他那副慈祥的面目,撕破了脸皮的他,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宗夫,这个虚伪的金光宗长老,在暴露出他的那张真实面目之时,只能够说明一个问题,他是真的愤怒了。
“青衣拂袖来无踪”
“那帮臭老鼠,居然还没有死绝”
宗夫口中,正在阴沉的低语着,只有他知道,在刚刚的那场爆炸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久,尘烟散去,项天与那柳月言,却是都早已失去了踪影。
而能解释这一切的,或许只有那地上还残留的一丝隐秘的青光。